第1章 岁月成蹉跎(上) (第2/2页)
“葛嫂,给客人备饭。”屈辅一边解开冠带,一边唤来佣人。
葛嫂匆忙从厨房跑来,拍打着手上的灰,将灰蹭在围裙上,说:“主家,近日来买不到精米,只买得到糙米菽粟,不知道妥不妥当。”
钟书正想着屈离生辰的事,脱口而出说:“那就去我家酒舍吃晚饭吧。”
“好,就去你家酒舍。”屈辅解下冠带,回房去脱衣甲。
“那我回去交代一声?”
“不了,你就在院子里等我,咱们一起过去。”
“其实……”屈离小声跟钟书讲,目光移向无人的一侧,“我知道父亲急着要去浩庭是为了我,他是在浩庭生长的人,蹉跎堡这个地方太闭塞了,他就算勉强待得惯,等我要谈婚论嫁了,在这河关县里也找不到他看得上的人家。浩庭那些个世家高门,对父亲来说也不算高攀,但我就是不想跑到那种地方去,将来受委屈。什么王公、世家、高门、豪杰,老师教过我这些人应当怎样治政修明,怎样葆有私德,但你看这些年过去了,父亲这样努力管辖县内,南方来的流民还是越来越多,城外都快被这些流民住满了。老师教我经学,传授道理,但这些浩庭的世家子一定在幼时就拜博士大儒为师,不需要像我这样麻烦老师从浩庭抄书,这些人身居高位的人却只知浪费钱财。与其嫁入这些人家,我倒不如永远就住在蹉跎堡,反正像现在也是日复一日地浪费光阴。”
钟书比屈离年长,从小生活在屈宅里也就比较懂屈辅的心思,只是没想到屈离猜得这样透。“反正,我以后是要立功担任功曹,去浩庭做郎官,算我荣归故里。我还记得三岁时住在浩庭,随父亲出门看戏呢!将来你若能在浩庭,我也好继续照顾你,不然你就自己在蹉跎堡孤独终老吧。”钟书装出一副自信的样子说。
“哥你不要骗我,我母亲、你父亲都在同一个月死在了浩庭,明天也是我母亲的忌日,父亲近些年不想再想那些伤心事了,你母亲现在改嫁给了马叔,家里好不容易富庶了起来,怎么会惦记让你回浩庭呢。况且浩庭房贵,我可以嫁入富家住上豪宅,你就算做了郎官凭那百石的俸禄也就能买下个茅厕。”屈离把脸偏向另一侧,“不如我自己去四处云游,去崇京看一看,反正凭父亲教我的武艺,就算遇到野兽山贼也不怕。”
钟书笑得有些紧绷,从去年开始他就打不过屈离了,一是屈离身材高挑与他差不多高,体型上不占优势,二是屈离的武艺都是屈辅亲自传授的,而屈辅曾经是名震天下的“驰射天下第一”,是北海王高阳瞻身边第一高手。上月临昏时屈离跟随屈辅去县府的教场练手,屈离执角弓左右开弓奔射十发皆中靶心,当时只有他们三人在场,如果有别人看到的话,一定能够传得全县皆知。
谈话间,屈辅已经换了一身便装,从后面拍打钟书肩膀说:“小子,不如你来做我的女婿吧!”
钟书被拍得头脑发昏,知道是玩笑话,赶忙说:“不了不了,待我迁了郎官再来找父亲提亲。”
“叫叔!”屈辅知道是钟书又借机称自己为父亲,赶紧纠正道。
“那我等到谢阿娘的年纪才能嫁人啊?”屈离慌忙失色。三人哈哈大笑。
三人脚步轻快,一晃就走到酒舍门口,伙计看见钟书和县尉一行人,匆忙将三人带到内院找了张方桌坐下。
钟书正吩咐伙计,屈辅便开始像女儿解释:“回浩庭的事,我已经向百里侯敢言,转呈郡守、国相,如果段国相和高阳殿下能念及……”
“父亲,我……”
“到时,也不用从浩庭请老师到家了,能省下不少的学费。”屈辅自答起来。
“我懂父亲,父亲却不懂我。”屈离撇了撇嘴,“别说那些个高门世家,就算是那高阳王来请我做儿媳,我也不见得乐意。父亲如果想回去,也不用问我,我自然随你去。今天就当给我过生辰了,明天是母亲忌日,父亲散衙后也可以自己来这里解闷。”
屈辅平日治军办案游刃有余,但对女儿除了宠溺应允,竟也不知道可以闲谈些什么,只怪这蹉跎堡太狭小,终年没有什么新鲜事可以谈谈,方寸间也只有这间马家的酒舍里能有些行脚商人讲一些怪谈。屈辅右手搓腿,左手因为没有携带佩剑无处安放,在桌上找东西抓握,只盼着钟书能早点坐到一旁陪女儿闲聊。不经意间看见有一桌客人离开,其中有一人走路有些跛,看样子是游走江湖的行商,身上可能带着一两件防身用的短兵。
“父亲?”屈离看父亲有些分神,不由得担心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弄坏了气氛。
“哦,明天邹县令找我,说宫城有物品给我,但没说明是信笺还是物件,不知是何事。”
“那,一定是父亲的调令!哈哈!”屈离开心地想将脚翘到了椅子上,裙摆太窄,试了两次没翘起来。
“叔的调令到了?”钟书也凑过来,做惆怅状,“那明天以后就见不到妹妹了?”
“去去去,做不上北海的郎官就少来找我套近乎。”屈辅白了钟书一眼,一把将钟书推到屈离对面的椅子上。
钟书的继父马冲是个身材不高,看起来十分精干的汉子,眼睛迷得很紧,比屈辅年纪大了不少,头发都花白了,正带着伙计端着酒菜走了过来,笑着招呼道:“今天听说是屈姑娘生辰,菜都是我亲自下厨,酒菜钱我请了!”
屈辅父女赶快致谢,钟书也赶紧站起来“马叔,马叔”地叫了两声。马冲也不介意,叉着腰哈哈笑。
钟书的母亲没有出来,自从改嫁,谢氏似乎就有意无意地在回避与屈辅见面。屈离长大以后才明白,其实当年谢氏住在偏院的时候,总是帮忙前后操持,可能真的觉得自己应当是当家主母吧。而今虽然她与钟书到了及笄、及冠的年龄,却感觉如同是一家人,完全没有谈婚论嫁的想法,大概就是源于儿时兄妹的实感。
酒足饭饱后,屈辅走在前面,屈离跟在父亲后面往家走。
“父亲,从今以后,每年今日就是我的生辰。”屈离喝了不少酒,刚刚还与钟书争得面红耳赤,现在已经没了力气,紧紧揪着父亲的袖子,像小孩子一样。“明天才是母亲的忌日,父亲再去祭奠母亲,我也要去,可是今天就……就是我的生辰,我要天天……年年都跟父亲过生辰。”
屈辅无从作答,听到屈离说得含含糊糊到最后竟然呜呜哭了起来,只好将女儿扛在肩上带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