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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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纪。
这个姓让面前四十出头的络腮胡壮汉眼神微眯,随后又显得大大咧咧。
纪炀自然看出他这一瞬间的不自在。
可这不自在并未持续太久,纪炀也不会紧着追问,只是按照正常流程,抱拳道“吴指挥使,久仰大名。”
旁边刚喊了将军的井旭瞪大双眼“如此气势,竟不是将军”
若按军功来看,这位估计早就成为将军。
只是这边杀敌再多,也无人上报。
从汴京那边收集的卷宗来看,这位已经在此坚守二十七年。
说起来也是好笑,经了上次兵祸,汴京翻阅卷宗时,才发现此地有这样一个人。
吴金川,十岁出头便因要饭留在此处,之后被当地指挥营收下,他力大还有勇,再之后一步步升迁,直到指挥使。
可惜好景不长,之后灌江府本地士族起乱,此处秩序失衡,裴地被裴家人控制。
他家连账目都算不清楚,裴县衙门常年荒废,又怎么知道报军功的事。
便是报给灌江城那边,也是迟迟没有音信。
要纪炀来看,吴金川吴指挥使,能在这种情况下坚守,乃是人世间少有的忠义汉子。
当时放下卷宗之后,纪炀头一个想来的地方,便是此处。
所以离开汴京时,纪炀从好友滕显那取钱,又让好友井旭买粮。
此刻的米粮并非施恩,只是稍稍弥补这么多年他们能享受平定生活的亏欠。
所以纪炀来送粮的姿态并不高,也并不居功,只是简简单单介绍,自己是太新县的新知县。
奉皇上之命接管此处,以后城门处兵士粮草物资或有短缺,可以报给他。
他必然竭尽所能。
坐到营地里,吴指挥使听着纪炀说话,眼神微眯,倒是手下已经忍不住想出口讽刺。
十个到裴县的知县,有五个都这样说。
到最后呢
还不是什么都没有
没这个能力就别许诺,给他们希望很好玩吗
不就是想拉拢他们吗
现在三县合一个县,难道情况会有好转
他们看未必
聊了几句,吴指挥使并未问物资的事,反而道“你叫纪炀汴京来的那武侯府跟你什么关系。”
他到底没忍住
纪炀笑“武侯府已经没有了,如今是伯爵府。”
“武侯是我的祖父。”
祖父
这下,营地厅堂里,不少年纪大些的兵士都看过来。
武侯的孙儿
井旭看看他们,惊讶道“难道你们认识”
这问的自然是络腮胡吴指挥使。
吴指挥使看起来并未太激动,只有语气稍低了些“认识谈不上,只不过在武侯手下当过小兵。”
但那是他这辈子最难忘的回忆之一。
武侯,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汉子,什么是忠肝义胆,什么是铁血忠心,什么是骁勇善战。
他认识武侯,武侯不见得认识他,只是在路过他时候说了句“年纪这样小,送到后方去。”
说罢没给他反驳的机会,让他头一次感受到什么是被将士保护。
武侯手下不由分说,捞起当时瘦弱的他,直接塞到营地帐子里。
之后传来的,便是边关大捷的消息,对面古博国被打退五百里外。
等武侯回来,他仿若从血泊中走出来一般,身上淌着不知谁的血,可他跟手下兵士谈笑风生,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
之后他才知道,武侯的肩膀生生被人剜下一块肉,换了旁人早要死要活。
只有他这名大将,看起来眉头都不皱一下。
吴指挥使在面前的纪炀身上,找到一丝他祖父的影子。
其实两人面容并不像,这位要比他祖父俊朗许多,但身上那股气却让人忍不住联想。
可再多回忆,也已经隐了下去,吴指挥使在守关多年,不会因为英雄的孙儿便对纪炀另眼相看。
顶多给一分信任而已。
剩下的九分,要看他的行动。
如果他要辱没了武侯威名,给武侯一脉抹黑,他不介意亲自赶这位少爷出裴县。
不对,现在叫太新县了。
不管什么县,他这定江关,不会让人有可乘之机。
定江关,灌江府。
听名字便知这关卡的重要。
闲叙片刻,吴指挥使立刻表示感谢。
不管武侯后人目的如何,但这三十万斤米粮,足够他这一千人过冬了。
一个不挨饿的冬天,自然值得感谢。
吴指挥使手下的人同样激动,虽说他们干脆忽略纪炀所说,以后有事可以找他求助,但这东西已经足够让他们兴奋。
所以从米粮送到,再至纪炀等人离开,定江关的将士们全都对他们热情相待。
而且纪炀一行人并未摆谱,也并未以施恩的方式前来,这让众人心里又是不同的感受。
他们一行甚至没有多留,似乎只是来送送东西,表明一下身份。
井旭还以为会在指挥营地过夜,没想到坐一会,竟然连饭都不吃,直接返程。
他们走的时候,吴指挥使自然带着人去送,并未送的太远,但目光一直看向关内的方向。
井旭回头看,对纪炀说道“这吴指挥使还在目送,也太好了吧。”
纪炀骑着马,同样回头看了看,随后收回目光“他不是在目送我们。”
吴指挥使是在看他们回程的方向,却并不是在看他们。
他看的是关内,是灌江府,更是承平国。
他守卫这里太久,久到熟悉定江关每一处土丘,他在看他守护的土地,某个人在他眼里,太过渺小。
所以吴指挥使并非看他,只是看这片土地而已。
井旭琢磨过来,咋舌道“你不生气他知道你是武侯后人,还在武侯手下当过兵士,对你却一点也不热情。”
纪炀直接答“他能镇守边关多年,靠的可不是轻易相信人,即使武侯后人又如何”
“武侯后人,能让他们打胜仗还是吃饱喝足,物资充沛”
如果那么容易交心,他也不能在这里镇守,成为承平国西北边第一道防线。
能让这位大将对他有一份信赖,这一趟就没白跑。
就算手持兵符,也要看将士听不听。
毕竟这种地方,已经很难用常规秩序来判断。
井旭听完如有所思,他身边的忠心管事感激地看向纪炀。
以前家里都说,有纪炀这种好友在,怪不得自己少爷不上进。
如今看来,分明是他家少爷拖了后腿。
这一趟下来,少爷长进太多,今日估计更是受益良多。
也不枉费马不停蹄又跑了六七日。
井旭安静下来,凌俊鹏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
他们在边关营地待了不到一天时间,但对他来说,却像回家一样。
看看人家的,上面还有残留的血迹。
再看看自己崭新的,竟然有些嫌弃了。
只是他嫌弃崭新的枪,那边的兵士却艳羡,毕竟这么新,这么锋利的枪他们至少十年没见过了。
而且那枪不看就不平凡。
这是肯定的,那可是他们知县大人在汴京时找人帮忙打造。
凌县尉干脆用自己的新枪换了别人的旧枪。
此刻拿到手里,更能感受到上面的战意,一道道划痕,诉说这杆的经历。
纪炀对他们换枪自然没意见。
估计凌县尉祖上就是当兵士的
所以对这格外欣喜
反正换到新枪的边关兵士也很高兴就对了。
回到太新县的县城范围,这下井旭终于松口气,他可以休息了
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衙门那边现在两套班底,挤得不行,井旭一行自然被纪炀安排到此处最好的酒楼。
这里的酒楼以前在关市还开的时候,十分兴盛,所以条件还不错。
井旭现在也不挑,有什么吃什么,给什么住什么。
这边有林婉芸安排,自然无不妥当。
说起来,自从到了太新县,纪炀跟林婉芸基本没怎么在一起过。
这会办完事回来,又见事情被她安排的很好,纪炀自然心生感谢。
林婉芸笑“这有什么,我既然过来,总要有点用。”
两人一起回衙门,就见裴县令已经在门口等着,看着表情,显然有许多话要说。
或者说,他背后的裴家有许多话要讲。
更多是想试探,他跟边关的一千兵士,有没有合作。
如果纪炀跟那一千将士合作,就连裴家也要忌惮。
那才是正规军,而且最年轻的兵士也在那五年时间,这样作战经验丰富的兵士,不是普通人可以比的。
有经验的士兵,十个人就能耍着对方一百人玩。
纪炀自然不会交底,而将士那边自然也不会透漏消息。
井旭这一行人更不用讲,他出行,肯定是他家侯府的心腹跟着,嘴巴必然严严实实。
所以谁也探不到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此一行。
让太新县局势又变了变。
至少连裴家都不敢妄动。
原本纪炀带着裴县令,看着像要扶持裴家,这让各家都不敢跟他对手,裴家更是不舍得动手。
培养个自己人很重要。
朝廷派下来的成为自己人,那更重要。
谁承想人家来之前就准备好米粮,到这半个月,直接扛着米粮找边关将士
这下纪炀有了底气,他对裴家又会如何
对冷落的刘家,平平对待的鲍家呢
会不会着手收拾他们
纪炀这几手,让这几家里,尤其是刘家,成为惊弓之鸟。
天天做梦都是,新知县到底什么时候收拾他们
真动手了,他们反倒安心。
如此不上不下,还真是狡猾
汴京来的人就是狡猾
裴县令就是忐忑的人之一,纪知县有了新靠山,那他呢他是不是没用了
谁料纪炀回来头一句便是“裴县令,这几日衙门可还好。”
裴县令立刻答道“还好还好,没什么其他的事。”
“哦,刘县丞整理出的官田数目,可有消息”
这是纪炀出发前说的事。
此地自然也有官田,但依纪炀查看,都已经“租”给当地那几家。
不像扶江县那样地都空着。
说是租,其实早因为官员跟豪强勾结,以极为低廉的价格“租”出去几百年。
这种情况想想都知道怎么回事。
无非就是原本应该给衙门的“租金”,被换成少量贿赂进到当地,乃至灌江城官员口袋。
结果便是,百姓的民田被收购,用来当缓冲的官田也被占有。
他们下无立锥之地,只能依附豪强生存。
而豪强对他们如何,大家也都知道。
这些手段他们用惯了的。
所以这会裴县令脸色难看,也是可想而知。
裴家自然也有参与其中,他这会本能以为又是纪知县打压。
裴县令支支吾吾说了句“交上来了,但官田基本都租出去了。”
纪炀只是稍稍点头,早就知道的事,没必要多想。
在知道要来太新县,纪炀就想过怎么发展。
照搬扶江县
自然不可能。
每处的情况不同,哪有生搬硬套的道理。
扶江县怎么也在潞州,一条运河就能通向江南,通向汴京。
而灌江府不同,这里隔着一整个凉西州,马车走得快也要七八天时间才能横穿。
所谓运河自然不用多想。
照搬发展经济作物香粉也不成。
做了卖给谁
一无运输优势,二无价格优势,实在不成。
怎么发展,必须因地制宜。
可说到底,如今,乃至以后的农村,想要当地安居乐业,无非还是那几点,农,林,牧,副,渔。
也就是俗称的五业。
农业首当其中,这关乎大家吃饱饭。
可土地在豪强手中。
山林,山林在土匪手里。
放牧倒是个好主意,他们西北边放牧肯定没问题。
养出肥嫩的牛羊肉出来,馋死汴京的贵族。
副业
这里的副业又能做什么。
渔就不想了,这里雨水较少,大家更是连海是什么都不明白。
盘算来盘算去。
有一点必须要动,那就是豪强们手中收揽的土地。
但纪炀知道土地重要,难道豪强们就不知道
若不知道,也不会占那么多土地,当初流窜到扶江县的乡绅也不会上来便要大量收购土地。
其他的还好说,动土地,那才真正的挑起事端。
可之前的弯弯绕绕用得再好,不动土地这个根本问题,一切都是无用的。
想要种田,想要放牧,想要山林经济,必须从这些最难啃的骨头上咬下这些东西,再平分给百姓。
在扶江县,尚且能把荒地分给无地,或者少地的百姓。
但太新县根本不给这个机会。
基本所有土地都被占有。
甚至连官田也想方设法弄走,让他分无可分,更让此地百姓无路可走。
弄清楚事情本质,饶是纪炀也为这头疼过一阵。
也是知道重要性跟敏感,纪炀去边关送粮时,才下令让人送上土地清单。
等他回衙门,看着下面递上来的土地清单。
虽说三县合一,但账册还是三本。
上面记录三个地方的田地情况,有多少田地,开耕多少,荒废多少。
但这些数字都不能相信,比如裴地,裴家都不太清楚自己田地情况,清单上又怎么会明白。
刘地跟鲍地好一点,但他们必然会隐瞒田产,这样才能在明年五月交田税的时候少交许多。
最清楚的,大概就是三个地方官田数额,毕竟官府都有记载。
刘地官田土地五千顷全都租给当地刘家耕种,五千顷是多少亩呢,五十万亩,相当于刘地总面积的三分之一。
地方土地三分之一的官田,加上强买过去的其他民田,稍稍估算一下。
刘家至少拥有刘地一半以上土地使用权。
这么看来,那个县城原本的名字确实不重要,也确实该叫刘县。
裴地跟鲍地也没好到哪里去。
裴地更是夸张,此地五分之四的土地都归他家所有。
鲍地明面上看好点,可仔细看看就知道,他家不比另外两家强。
这几家所在县城的名字,怪不得以他们名字命名。
要知道纪炀那个时空的大贪官和珅,名下土地八十万亩,已经让人震惊。
这种边陲小地,还真是无法无天。
一个县的土地几乎都归他们所有,怪不得他们肆无忌惮。
那问题也来了。
刘家“租”种官田五十万亩。
裴家“租”七十万亩。
鲍家“租”六十一万亩。
那租金呢
又租了多久呢
答案是,不知道。
租金是多少,不知道,租了多久百十年吧。
册子呢
上次兵祸起,毁在兵祸的一场大火里。
如今账册都化为灰烬,找不到了。
只留了当初签订了跟三家的百十年契约。
此时用扶江县那个法子,说他家多占土地,超过承平国律法规定的亩数肯定不行。
先不说他们听不听,现在都说是租了。
再者真提起那事,就是撕破脸。
在扶江县还能强行押走,此处此处是他被押走
除开这些,这些经年的地主,早有逃避此事的方法。
甚至有专门的称呼。
把自己名下过多的土地寄在佃户奴仆,亲朋邻居名下,逃避律法追究,这叫“花分”。
再或者找个有官身的人户寄存,又叫“诡寄”。
当初扶江县那几户人还没来得及做这些事,火刚烧起来,就被纪炀掐断苗头,这才好办。
而这里的情况
那所谓大火,不过明明的阳谋罢了。
哪个知县敢深究
裴县令见纪炀合上册子,脸色不算好看,似笑非笑看向他“裴家是不是有内鬼。”
不等他问,纪炀就道“明明裴家的耕地更多,每年的粮税却是三县里面最少,少得太多了,你家估计有人吃钱。”
这是肯定的。
裴家不善经营,里面肯定有人吃钱,裴家人自己都知道。
但每年这么多田地,足够他家花销,足够养私兵的,那就行了。
可纪炀此时说了个数字“我算了下。约莫被贪下这么多银子。”
“只是一年的差额。”
熟知裴家事情的裴县令脸色一变,找了借口匆匆离开。
此时要说一下裴家的帐怎么算的。
首先,裴家弄来大批土地,“雇”来大批百姓替他们耕田。
耕田收入十之有八要收入自己囊中。
一分当贿赂给官员,一分给百姓。
剩下的八成全归他家所有,这八成里,他家默认确实有人贪墨,但总以为会贪墨个一两成,都在裴家容忍跟默许范围之内。
可经纪炀估算。
他家那内鬼,贪墨了至少四成。
也就是跟裴家对半吃,甚至比裴家自己吃得还多。
这便远远超过裴家容忍范围了。
不说民田,单官田内鬼一年的贪墨就在十万两上下。
十万两。
放在哪都是极大的数字。
纪炀轻飘飘一句话,让裴县令立刻离开,几乎不加遮掩回到裴家,跟裴家主说明此事。
裴家主一身锃亮盔甲,直接站起来“你说什么新知县真这么说的”
“底下有人,吃我十万两银子还是一年的份额”
十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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