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秦沁（三）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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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州地牢里。

在苏炎刃的多次确认下，他目送秦沁单独走进地牢。

按寻女所言，离仁在近十年里以“母亲”这个绰号杀死了人贩子六十人、强/暴者五十人和费州当地一户邓姓人家四十四人。

传言离仁的杀人手段极其凶残，不会一刀取人性命，而是慢慢蹂/躏至死。寻女说这些时表情意味深长，好像颇为欣赏离仁的做法。

秦沁向负责看守地牢的门卫交代姓名，门卫止住动作，似乎难以相信穷凶极恶的“母亲”的只见名单中的两位，居然有一位会来，还是个少女。

门卫带领秦沁走向地牢深处。

这里很暗，只有门卫手中提着的灯，和一些从头顶墙壁裂缝钻进来的极细日光照亮脚下灰仆仆的路。

每一间牢房都配备银灰色的厚重铁门。铁门保养得很好，不见一点生锈痕迹，想来再强壮的罪犯想撞也撞不开吧。

这下不用担心离仁会破门而出了。

忽而门卫示意秦沁到了，并要求秦沁固定在一个距离，不要离铁门太近。

门卫打开铁门上的长方格，里头是黑漆漆的环境，隐约看到有个人靠墙而坐。

没想到再见面时，离仁还是和上次一样，被困于门内。

而秦沁，站在象征自由的门外，不由自主感到手脚冰冷。

被离仁拐走是她回到母父身边后依然会做的噩梦。

梦醒后她并不害怕，不过这无人知晓的心病，从崎都回来后更甚。

她归结于因为还没找到媎媎。

然而现在看来，不管多么不想承认，离仁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是时候和过去诀别了。

从门卫打开长方格后，离仁就一直闭着眼睛。

秦沁是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就在秦沁以为离仁打算继续躲在黑暗里时，离仁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时隔多年，透亮如昔。

一开口，恶魔从未消失。

“雅儿，别来无恙。”

在门卫的命令下，离仁走到门边，秦沁看清楚了离仁的样子。

她比记忆中的矮、瘦，也老了。原本浓密乌黑的直发变短了，几十根白发长在最外面，毫无掩饰地展现出来。

离仁的身子挺得笔直，仿佛不肯认输，直直地盯着秦沁。

秦沁也不甘示弱地看回去。

从离仁犯下的罪过里，不难看出她的动机。她杀的都是罪有应得之人，就连那户邓姓人家，也是费州州内声名狼藉的家族，强抢民女，荒淫无度。据说二十年前，邓四当家的小男儿看上一位街头杂技表演者，岂料对方誓死不从，他就用计将人迷晕。途中那表演者醒来怒砍邓男秽物，还接着追杀，可惜，只差一点就能闹出人命。后来官府介入，邓家赔偿了事，听说那表演者挺着孕肚恶狠狠地盯着邓家人，将赔偿金全部收下，自此销声匿迹。

牢狱里，离仁眨了眨杏眼，在这场对视比拼中败下阵来。实际从她动歪心思拐走秦沁的那一天起，她就注定输了。

与此同时，遥远的白州里，一个十九岁的黑衣姑娘刚刚完成格斗训练，掬了一把水洗脸。波纹斑驳里，黑衣姑娘冷淡地扫了一眼倒影中自己的面容，杏眼微敛，转头对温知礼说道：“再来。”

暗无天日的地下牢房，离仁难得地笑了起来，终是解答了秦沁想问但没问的问题。

“我无法爱她，也无法恨她。只能将她带在身边，折磨她也折磨我自己。”

“我想着，她一个人那么孤独，如果有个伴陪着……”

离仁的目光飘向远方。有些错一旦铸成，就没有回头的机会。

“她高兴了，就不会想走了。”

“我可以学着接受她，甚至爱她。”

“她确实不走了，可她的世界再也容不下我。她开始围着你转，天天不是雅儿就是妹妹。”

“然后你终于带走了她。”

“曾几何时，我以为去那条街表演，遇见那个男人渣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

离仁背过身，靠着铁门，高傲地昂起脖子。既然无法回头，那她听天由命，放过年轻一代。

她不值得任何人，尤其是曾与她骨肉相连的那个人的可怜。

恨她，是吗？那就不遗余力地恨吧。

“雅儿，我最后悔的是将你带到她面前。”

“恶心！”秦沁痛骂出声。“你真恶心！你装这副慈母样子给谁看？官母不在这，你明天也要上刑场了。我以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没想到死到临头你还想借着媎媎的名头，打着为媎媎好的名头企图将责任推给她，让她内疚。做错事的是你！是你离仁！你以为杀了其她人贩子就能洗清你的罪名吗？你以为媎媎会原谅你吗？你以为我会原谅你吗？”

秦沁情绪激动地走向前，门卫拉也拉不住。“离仁，我告诉你，你不配！你不配做她的母亲！”

“你知道媎媎受了多少苦吗？她被卖进裒城，每天洗衣做饭干粗活，是最底层的侍女，受尽别人白眼。去年二皇殊叛变，她几经辛苦才从刀口/活下来，每天过的是提心吊胆的日子！”

泪意侵袭，秦沁心如刀割，多希望媎媎真的还活着。她平复情绪，决心不能让离仁得逞。离仁越是见不得媎媎好，媎媎就越是应该过得好！

“所幸一切都苦尽甘来了。媎媎已经离宫，现在和我住在一起！她正在学习如何管理茶楼，我母父待她如亲生女儿般疼爱，对她的能力更是赞不绝口，迟点还会把整个茶楼交给她。媎媎的人生辉煌灿烂，再也不会遇到阴霾。”

让媎媎过上美好的生活，是秦沁的幻想与奢望。

媎媎本就属于光明。

就应该站在光明里。

“我瞧不起你，媎媎也瞧不起你！”秦沁冷静地做出最后的反击。“知道为什么媎媎今天不来吗？因为你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在她心里，你一早就死了！”

“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请你死后不要再打扰我们。”

秦沁挥袖而去，尘土飞扬。

见过这种吵架场面多次的门卫甩了甩钥匙圈，在后方关上了长方格。

良久，离仁的声音再次响起。

原来恶魔也会有所求。

“雅儿，如果见到她……”

“不要告诉她。”

不要告诉她，有关她母亲的一切。

从地牢出来时，天暖和，风怡人。

秦沁吸了吸鼻子，泪珠一颗颗往下掉落。

苏炎刃六神无主地看着，抬手拭去，却赶不上秦沁流泪的速度。他的手停留在她的面颊，珍重的，清透的，来自心上人的眼泪穿过他的指缝，即使不是为他而流。

苏炎刃很清楚他的位置。

秦沁说过很多次，母父媎媎并列第一，茶楼生意第二，掌柜之位第三。他不介意当第七，第十，第八十一。

只要秦沁记得他。

排第几他都心怀感激，无怨无悔。

他倾下身子亲吻她的眼角，手掌托着她的后颈，轻缓且深刻地体会到了姑娘寄托的思念和情谊。

秦沁顿时一愣。

五秒后，苏炎刃直起身，秦沁猛地回神，斥责道：“苏炎刃，你给我站好！”

她踮起脚尖，在他的右脸印下一个蜻蜓点水之吻时，一滴泪刚好落到他嘴角，正流下脖颈。

“这个才是你的。”秦沁擦去那滴泪，捏了捏他不近人情唯独对她和颜悦色的脸，感觉恢复了力气。

悲欢离合，阴晴圆缺，日子再难也会过去。

“回家吧。”秦沁牵起苏炎刃的手，昂首阔步走向夕阳。

贞荣二年五月，圣天皇帝甄息璇登基第二年，举国安定，民间和睦，茶楼每隔几天就创下新业绩。

阔别七年的太平宴将于下周在椿国正式重启，于是最近秦家茶楼的牡丹区和水仙区讨论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每个人都十分期待新皇甄息璇的出使大队，还搞起了投票比赛。

这日，一位头戴黑纱帷帽，背着两把大剑的侠客走进茶楼，秦沁自然地招呼她坐在水仙区。

侠客胃口奇好，一人点了一大桌子的菜肴，云京砂锅鸡、清炒绿芽根、烤茅地鱼、炖黑猪肉、三盅烧卖、两笼饺子和一壶酒。

侠客报完菜名后担保一定吃完，还直接付账表态。

秦沁什么人没见过，这类出手阔绰的江湖人士都是实在人，接了银子后便退下了。

约二十分钟后，当秦沁招呼新客人去水仙区时，那个侠客招手让秦沁过去。

秦沁温言道：“客官，什么事？”

“菜很好吃，尤其是烤鱼炖肉，让我我吃了三碗白饭呢。不过这饺子……掌柜你尝尝。”侠客把饺子笼推过来，原本的三个饺子只剩下一个了。

“是味道不好吗？”秦沁拿起蒸笼，闻了闻。

侠客极力摇头，笑着解释：“不是，好吃极了。掌柜你务必尝尝，然后给做饺子的师傅加薪啊。”

还以为是投诉，秦沁舒了口气，准备走。“客官喜欢就好。”

“掌柜，这饺子当真非同凡响。”侠客叫住她。“这种称赞你平日可能听多了，但你瞧。我吃的第一笼是普通好吃，而这一笼是一等一的好。掌柜，你吃了就知道。这简直是招牌菜的水准！”

这位侠客刚才点了两笼饺子，一笼空了，另一笼还剩下一个。难道今天焦师傅超常发挥，做了笼特好吃的饺子？

见侠客描述得这么逼真，秦沁抽了一双银筷子，致以微笑，吃下那只饺子。

在嘴巴咀嚼片刻后，吞入肚子。

不……不是跟平常一样吗？

秦沁尴尬笑笑，装作附和：“嗯嗯嗯，确实很好吃，我这就去给师傅奖励。客人你慢用。”

“掌柜！”侠客站了起来。

秦沁刹停脚步，很有耐心地转过身。“客官，还有什么事？”

“我特别喜欢今天的烤鱼和炖肉。真的。我什么都满足了。”一层黑纱后面，侠客似乎格外感伤，注视秦沁半晌，而后拥抱她：“多谢秦掌柜，保重。”

侠客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秦沁不知所措，只得拍拍她的背部安慰：“客气客气。侠客你也多多保重。”

十分钟后，秦沁觉得头有点晕。

又十分钟后，她本想叫苏炎刃帮忙看下店铺，结果手刚伸出去，人就失衡倒在柜台。

茶楼尖叫连连，她头昏脑涨，两眼一黑。

眼睛彻底看不见光之前，她看到苏炎刃面色焦虑地扑过来，与之擦肩的是坚定走出店外的侠客，她的步伐没有半分犹疑。

“奇了奇了。”大妇一边诊脉，一边称奇。“真奇了。”

“大妇，究竟什么奇了，你倒是说啊！”秦母紧张得不行。女儿素来准时服药，怎么今天会无故昏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