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贵时(四) (第2/2页)
烛安把身子低得更低。“是。”
于是,烛安跟着莫嫂嫂来到了临渊树。
湖畔,一位小皇殊坐在地上,气质冷清,身着华衣。莫嫂嫂惊得跑过去,“璟殿快快请起,这彩缎是齐妃特地叫人从兆国送来的,弄脏了仆要如何交代?璟殿快快请起!”
烛安行礼。“参见殿下。”
甄序璟扬手,示意不必多礼,后偏头懒洋洋地对莫嫂嫂说:“本王要捡纸鸢,你说本王身子矜贵不宜上树,受伤了你要负责。本王说踩着你肩膀去拿,你说你承重性差,跌倒了你要赔命。本王叫你去北庭拿梯子,你说你去找人更快。你走了多久本王就等了多久,等累了本王自然要坐下。回来你又唠叨说这绸缎是上等布料,弄脏了你要请罪。怎么?现在死物又比本王贵重了?本王还坐不得了?”
“璟殿,仆不是这个意思。”
“要不是你一开始阻拦本王,本王何须等那么久?这衣服又何须脏?”
“千错万错都是仆的错。”莫嫂嫂带着哭腔认错,还扒拉下烛安。“都怪这鼓吉宫的婢女磨蹭,仆才耽误了时间,璟殿恕罪。”
“殿下恕罪。”烛安莫名其妙被拉下水,只得一起跪下求饶。
“莫嫂嫂,与其请求宽恕,倒不如快点想办法把纸鸢拿下来,我就不用继续等了。”甄序璟指名道姓,不让莫嫂嫂把过错推给别人。
“是。”莫嫂嫂站起来,推了推烛安。“快爬上去拿璟殿的风筝!”
烛安闻言也起身,抬头看了看临渊树,发现真有一只纸鸢卡在树枝里。
可她不会爬树啊。
她看了看莫嫂嫂,又看了看甄序璟,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有模有样地左脚踩上树身,右脚跟上,然后……
然后她就不会了。
手没力气,她跌了下来。
她再试一次,结果还是一样。如此反复试了六次,她都只是在抱树而已,压根爬不上去。
“你这废物,西庭的人都这么无能吗?废物无能!无能废物!”莫嫂嫂气得走到树下骂了起来,烛安一时分神,摔下树压到莫嫂嫂。
当时的烛安只是一个九岁的瘦弱孩童,不重,但莫嫂嫂的手臂还是被压得脱臼了。莫嫂嫂大叫一声,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烛安自知犯了事,连忙跪下磕头。“仆没用,殿下饶命!仆没用,殿下饶命!”
莫嫂嫂嘴里说尽难听的话,准备给烛安一记耳光泄愤。
“莫嫂嫂,脱臼不尽快根治会落下病根的,快去青灵宫拿药。这侍女也摔得够疼了,你尚有药敷,她呢?”甄序璟不知何时走到了树下,拉住莫嫂嫂出掌的手。
“璟殿,这……”
“快去吧。”
“璟殿,仆不放心你一个人。”
“莫嫂嫂,你是活太久,连本王都敢看不起了?本王有什么让你不放心的?说。”
莫嫂嫂一时语塞,灰溜溜地往北庭青灵宫方向走去。
烛安依然跪着,头发贴着泥巴,全身酸痛。
甄序璟看了她一眼,声音响起,平淡疏离。“前几日上课,夫子教我一句话,天生我材必有用。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烛安习惯性地先摇头表示不知道,然后更加剧烈地摇头表示不对不对她知道,最后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人都有长处。你不用一直说自己没用。你没用只是因为你没用对的思维去想。这棵树那么高,你又不会爬,怎么样都是拿不到纸鸢的。你要借助外力才可以,这个外力可以是工具,也可以是动物,还可以是人类。”
“起来吧。”
烛安起身,甄序璟却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你坐上来。”
烛安慌张摆手。“殿下万金之躯,仆不可以!”
“我刚赶走了一个处处和我唱反调的莫嫂嫂,现在换你来和我作对吗?”
“殿下恕罪!”烛安面有难色,可她怎么可以骑皇殊的肩膀呢?给人知道的话,她必死无疑。
“别啰嗦了,我只想拿到纸鸢。要不然你把肩膀借我,我骑上去也可以。”甄序璟扫了她一眼。“但你刚才摔了那么多次,身体肯定负伤了。我这不是在想一个最好的办法吗?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坐上我的肩膀,伸手去拿纸鸢。”
甄序璟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快点!”
烛安骑虎难下,不对,骑皇殊难下,鬼使神差地坐上了他的肩膀。
“扶好了。”甄序璟一边吩咐,一边站起。
烛安差点平衡不过来,情急之下,圈住了他的脖颈。等平衡好后,她急忙收回手道歉。“对不起。”
“快拿。”甄序璟的语气依然淡漠。
烛安一手抓着树身,一手伸上去拿,可还是有很大的距离。
甄序璟踮起脚。“现在呢?”
看着距离变近那么一点点,烛安知道甄序璟真的很想要这只风筝,同时也把全部希望寄予她身上。她低头看到甄序璟圆滚滚的脑袋,突然觉得,她不想让他失望。
因为这个人相信她。
她直起身子,用力向上移,不知不觉离开了他的肩膀。
还不够,还不够。
她无比专注,眼神盯着那只纸鸢紧紧不放。
再近点,再近点。
她的手指越伸越高,最后终于触及风筝,拿到了它。
回过神那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踩在甄序璟的肩膀上,整个人站了起来。
她再次失衡,及时抱住树干,对脚下的甄序璟道歉。“对不起。”
“为什么?”甄序璟扶住她的脚裸。“你拿到了纸鸢,不是吗?”
一番折腾后,烛安尴尬下来。她把风筝交给他,却不敢看他。“殿下恕罪。”
彼时,大风骤起,天色渐沉,是要下雨。
甄序璟接过风筝,淡淡一笑。“无罪可恕。”
她抬头,心底有什么东西像这天气一样悄然变化。
灰蒙蒙的天空开始下起毛毛细雨,他命她回宫,她鞠躬离去。
刚走几步,烛安回头看。
甄序璟已经转身离开,正一步一步向前走。他单手举着那只纸鸢,纸鸢长长的彩条在风雨中狂舞,他轻轻一放,那只纸鸢就被风带走了。
那时候的烛安想,他好像和其她皇主嫔妃皇殊官吏宫仆和遇到的所有人不同,他没有瞧不起来自鼓吉宫的自己。
他对她说,天生我材必有用。
那种没有被看低的感觉,酸酸涩涩又明亮清朗。
感觉,真奇妙。
这感觉,一直维持了整整九年。
她观察他、分析他、模仿他、了解他。
直到今时今刻,他的一句自我揶揄让她幡然醒悟。
他说的是事实不假,她确实是“疯妃侍婢”。但她听着不舒服,她不是只有这个身份。
她再次闭上眼睛。
这一夜又黑又冷又难又累。蜷缩在这狭小封闭的腥臭空间里,今晚的烛安第一次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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