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太聪明(三合一)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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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杏儿颧骨剧痛, 耳畔嗡鸣,泪水四溢。
她惊慌失措,急思不得——殿内明光尽歇, 她又蒙着盖头,魏玘怎会发现她不是阿萝?
殊不知,要魏玘认出阿萝,不过易如反掌。
进殿时, 他只闻到一股艳俗的脂粉气, 没有半点阿萝的幽香, 当即心生戒备。再及近看,女子媚功做足,不存袅娜与青稚, 又无青蛇侍身,绝非阿萝本人。
“啊!”鱼杏儿哀叫一声。
只在她沉默的须臾,瓷片已压进肌肤、剐出血痕。
“殿、殿下!殿下饶命!”
“奴婢并无欺骗殿下之意,都、都是阿萝她胁迫奴婢的!”
魏玘闻言,不由挑眉。
这席话确实荒谬。阿萝纯澈如纸, 连在他面前说句谎话,都会颤着睫、怯怯与他道歉。要说她胁迫旁人, 实属天方夜谭。
他故作恍然, 道:“是吗?”
鱼杏儿未察他言下之意,忙道:“奴婢不敢欺骗殿下!”
“她通晓蛊术、役使青蛇, 以此胁迫奴婢, 与她交换身份, 助她离开肃王府。殿下明鉴, 这都是奴婢不得已而为之, 绝非刻意背叛!”
她满口谎话, 听得魏玘笑了一声。
他眯目,冷视案上之人,看她两眼含泪、惺惺作态,心下越发厌恶。
平日,他极少过问府内仆役调度,悉数交由陈家丞打理。如今与鱼杏儿打了照面,他仍不记得此人姓甚名谁,只自口音辨出,她应与阿萝出身同族。
如此想来,许是陈家丞怕阿萝言语不通、无人攀谈,才将此人调往她身侧。
或许陈家丞也不曾想过,这巫族女子竟如此无耻歹毒。
“殿、殿下……”
鱼杏儿见魏玘含笑,还以为自己那番说辞起了作用,一拧泪,又道。
“虽然她跑了,可奴婢待殿下是真心的。她会的,奴婢都会;她不会的,奴婢也愿学。是她不识好歹,辜负殿下心意,奴婢愿意……”
话语至此,她忽然收声。
因她分明地感觉到,压她脸颊的几根长指,已挪移下走,钳住她颌角两侧。
压迫感重如千钧——好像她再说一字,就会被魏玘卸去颞颌。
“本王不想再问第二次。”
声如寒刀,刺得鱼杏儿背脊发麻。
她看肃王对阿萝青眼有加,便想换作自己、定也能嫁入王府,这才鼓动阿萝逃离,又在案间的合卺酒里下了药,准备趁夜顶替而上。
甚至,她明知秦陆是太子细作,却将此事按下不表,仍引阿萝旁观秦陆受罚、要阿萝亲眼看见魏玘冷酷严苛的一面,对他心生恐惧。
何曾想,今夜,她与肃王还未近身,就被发现了端倪。
鱼杏儿万念俱灰,和盘托出道:“殿下,奴婢只是和她易了着装,不知她逃往何处。但、但她和奴婢亲口说过,是秦典军要帮她逃走!”
“奴婢有证据!是奴婢亲眼所见的证据!”
魏玘眉峰一蹙,忖了片刻,才道:”什么证据?”
——语气乍听宽和,掌下力道却分毫未松。
“奴婢、奴婢先前与她谈到秦典军时,亲眼看见她拿出了半块玉佩!”
魏玘闻言,眉关愈紧。
先前,宿卫回禀,道是在秦陆屋内暗查时,搜到了半块玉佩,刻有太子党羽惯用的云纹。他还当那玉佩本就残碎,谁知另外半块竟在阿萝手中。
逼问至此,他已大致有了眉目,一点疑惑也随之而来。
“殿下!”呼唤突至。
魏玘听是川连,道:”进。”
川连入殿,眼见内里情景,一时大惊失色、瞠目
结舌。
魏玘视线不转,冷笑道:“可还满意?”
弦外之音不言自明。偌大个肃王府,扈从近有千人[1],竟被一名弱女子摆了一道。
川连后背一凉,忙跪地,道:“属下该死!”
魏玘不语,瞟过鱼杏儿,淡淡收臂。
鱼杏儿微怔,自觉得了赦免,喜上眉梢,正要起身,却听冷声掷地——
“带走。”
“殿下?殿、殿下!殿下饶命啊!”
魏玘低颈,罔顾女声凄厉,理好微乱的襟领。
他道:“秦陆如何?”
川连道:“回禀殿下,已经苏醒。”
魏玘嗯了一声,走向殿外。
“去审理所。”
……
后宰门外,先是怀仁巷,再是崇化街。
眼下,华镫初燃,上京城辉烛煌煌,正值繁华时候。
阿萝漫步街巷,如行火树星桥之中,左顾右盼,步伐越发轻快。
这里就是上京城,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沿途遍布她不曾见过的新奇事物,远比书里白描更加鲜活有趣,令她频频惊叹。
果然。肃王府外有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她已成功离开肃王府,对秦陆和鱼杏儿二人,应当也不算辜负。
走出后宰门时,阿萝还分外紧张,如今踏足城内,只觉自己渺小如此,仿佛滴水入海。
——掀不起任何波澜。
离开前,阿萝曾与鱼杏儿互换衣着,易了一袭桃红衫裙,乍看与寻常越人女子无异。
正因此,她才没有惊起任何骚动。
尽管巫人在越国处境不妙、饱受冷眼,但若无服饰差异、不听语言有别,要区分巫人与越人,只能近看目窠,更深邃者为巫人。
可若平白无故,断不会有人欺身上前,查看旁人的目窠。
是以,阿萝行走街边,始终轻松自如。
“嘶。”青蛇悄然扭动。
阿萝隔着袖,拍了拍阿莱的脑袋,示意伙伴稍安勿躁。
阿莱气馁,滑动身躯,钻入阿萝的行囊。
阿萝无暇安抚阿莱,只继续走着,一壁构思今后的行程。
这段时间,魏玘兴许会来找她,可他不如她想得那样好,她也不想再被他继续关着。她要找个地方,暂时躲藏起来。书里说,这叫暂避风头。
于是其二,便是要去当铺,换些钱两。她记得,逍遥生游历在外,袋中常存钱两,以备不时之需,甚至还能为人慷慨解囊。
最后,她想在躲藏时学习越语。如她欲于越国走动,不通越语只会寸步难行。她读过不少求学故事,打算参考其中做法,聘个先生、请人来教。
等过了这阵,她就动身去寻找蒙蚩,一边找,一边从大越返回巫疆。
思及此,阿萝回忆地图,自怀仁巷前往西市。
……
大越不设宵禁,虽已入夜,西市依然繁盛。
阿萝按《上京详览图》记载,穿过与怀仁巷相接的市门,再向南走,终于抵达当铺。
夜市间,当铺不比小摊热闹,内里人员无几,唯有朝奉[2]忙碌。
阿萝踏入当铺,被朝奉抬眼一瞧,顿生怯意。
在肃王府,她与魏玘、杜松、秦陆等人语言相通,障碍较少。而今,她不会说越语,却要与越人交易,不禁怀疑自己能否成功。
可她再是犹疑,这一关终究要过。
好在,当铺内有纸笔,阿萝将之借来,以此与朝奉交流,不出一刻,就顺利当得银两。
临走前,她还请求朝奉,将银饰为她留着,待她有钱之后再来赎回。
那些银饰是蒙蚩留
下的。他曾嘱咐她珍藏,以作辟邪之用。但其实,她并不在乎银饰的功用。于她而言,它们更像是她与父亲的一种联系。
尤其是,蒙蚩外出太久,她与他之间的联系已越来越少。
若不是迫于无奈,她定然不会将银饰典当。
万幸是,朝奉答应了她。她便将此事记在心中,有待日后来赎。
离开当铺后,阿萝又依地图,去笔行采买。她只想,在她会说越语之前,可像方才一样,借由纸笔,与越人沟通。
待阿萝离开笔行,戌时已至。
她调转方向,走上西市北街,打算前往不远处的旅社,暂作投宿。
北街悠长,人来人往。
不知觉间,一道影子跟上了阿萝。
二人距离逐渐拉近,那人伸手,鬼鬼祟祟,悄然摸向她的行囊。
“啊!”惨叫忽然炸开。
阿萝双肩一颤,循声看去。
一名男子站在她身后,着了越人麻衫,捂住右手虎口,五官因疼痛而扭曲。
再低眸,阿莱已钻出半身,正嘶嘶吐着红信。
“你放什么畜生咬人!”
男子气急败坏,不待阿萝反应,便操着越语、怒骂起来。
阿萝还当是阿莱误伤旁人,忙将青蛇塞回行囊,双唇微张,要向人道歉——可她不会越语,连半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眼前,男子口沫横飞,声如洪钟。
身边,不少行人闻声驻足,将二人隐隐包围。
这是阿萝最害怕的境况。她滞在原地,一时进退维谷,急得泪花直冒。
对方说了什么,她根本听不懂。周围人如何议论,她也全然不明白。若取纸笔沟通,就要打开阿莱所在的行囊,只会让局面更糟。
正焦急着,一条左臂突然横向面前。
阿萝顺势望去,发现那左臂的主人是另一名青袍男子。他右掌裹纱、摇动纸扇,左掌后扣,看上去,似是要将她护在身后。
青袍男子两唇开合,与麻衫男子说了什么。
——声音莫名有些耳熟。
阿萝还未细想,便看麻衫男子的脸色由白转红,随后推开人墙,落荒而逃。
旁观者见状,哄散而去。
青袍男子转向阿萝,又说了些什么。
阿萝咬唇,有些窘迫。她伸指,隔空点了点喉头,又摇手,以示自己不会说越语。
青袍男子一愣,不由凝眉,仔细观察阿萝。
很快,他展眉,笑道:“原是巫人娘子。难怪会被小贼盯上。”
——这两句话,已易了巫语。
阿萝惊讶,道:“你、你会巫语吗?”
想不到,这上京城也藏龙卧虎,会巫语者比她想象中更多一些。
青袍男子颔首,摇动折扇,又道:“那人趁你不备,欲行扒窃。大越虽然安泰,但娘子独身在外,又为异族,最好还是多加防备。”
得知事情全貌,阿萝心生羞愧,想自己非但不识状况,还险些冤枉了阿莱。
她轻声道:“谢谢你,我知道了。”
“可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我……我给你一些钱物吧?”
青袍男子朗声大笑,道:“举手之劳,娘子不必客气。”
“在下陈广原,不知娘子贵姓?”
阿萝一听,错愕道:“你就是陈广原吗?”
秦陆说,陈广原是他的朋友,而她能以玉佩为证,寻求陈广原的帮助。
离开王府时,她还考虑过,是否要去崇化街陈府。但她不想再给人添麻烦,最终没有前往。没想到,竟会在西市遇见陈广原。
陈广原扬眉,道:“自是在下。看娘子模样,可是
听说过陈某的名字?”
阿萝点头,又摇头,道:“你是秦陆的朋友吗?”
提及秦陆,陈广原脸色一变。
不过转瞬,他又恢复如常,道:“正是。莫非娘子也与秦陆相识?”
阿萝轻轻颔首,想起秦陆的处境,不禁面露哀色。
她道:“是的。”
“他曾告诉我,可带着他亡妹的遗物来找你,说你会帮我。”
说这话时,阿萝目光垂落,并未觉察——对于亡妹一词,面前人的脸上浮现出刹那的茫然。
只听陈广原笑过两声,便道:“应是秦兄知我乐善好施,又见你身处他乡,方才于心不忍。哪怕你身上没有信物,陈某也会鼎力相助。”
“娘子不妨说说,你与秦兄如何结识,又怎会谈及亡妹?”
阿萝听他提问,仍垂首,一时没有出声。
因着对秦陆的愧疚,还有对魏玘的失望,她不愿同人谈论自己在肃王府的遭遇,也暂不想说秦陆与她沟通时的细节。
陈广原皱眉,又松,道:“娘子不必勉强。不知娘子贵姓?”
阿萝道:“你叫我阿萝就行了。”
陈广原道:“阿萝娘子,陈某从来不会强人所难。既如此,你我二人只说帮助,不说其他。只是天色已晚,不如由陈某送娘子返回住处?”
阿萝摇头,道:“谢谢你,但我不好再麻烦你了。”
她抬腕,点向街尾旅社,道:“我还没找到住处,正打算去那边投宿。路不远的,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去就行。”
言罢,阿萝转身要走。
陈广原连忙唤道:“娘子留步!”
见人回头,他才道:“旅社早已满员,娘子怕是会白跑一趟。不如先随我回陈府暂居,待寻定住处,随时搬离,期间也可来去自如。”
阿萝眨眸,并未立刻答应。
她对上京不算了解,又看街巷人流涌动,自然对旅社满员信以为真。
但之前,魏玘带她回肃王府,却关住她、看中她的用处。如今,陈广原提出邀约,她也难免心生顾虑。不过,她确实需要找个地方、躲避一阵。
她忖了片刻,道:“也可以。但我会给你钱,你要收下。”
“我会干活,也不用人照顾。过一阵子,我就走,不会给你添麻烦。”
阿萝依然相信,这世上有真诚的好意。可她也意识到,好意背后,兴许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如此,她才想将借宿定义为交易——书里说,有商有量的买卖最为公平,只需钱货两清,双方都有所得,不必揣测其他。
陈广原听罢,手中纸扇一收,道:“成交。”
“阿萝娘子,这边请。”
……
肃王府,大成殿内。气氛寒冽,滴水成冰。
魏玘背倚主位,一掌抚案,指尖敲击,声响低微。
川连侍立他身侧,自余光处窥见他神情冷峭,不由敛气屏息,唯恐发出半点声响。
二人静默,一人迁思回虑,一人提心吊胆。
方才,秦陆身受酷刑,仍不肯透露与阿萝的谈话。
纵然如此,魏玘也早就料到,知其无非是向阿萝套取他动向,或是诱导阿萝离开肃王府。
当初坠马时,他就知道肃王府里有太子内应。趁着远离王府、人脉隔绝,他暗自初筛一遭,锁定了大致范围,留待回京后着手追查。
后来,他与阿萝互生情愫。她有心留在他身边,他也不吝于给她如此机会。
但他心中清楚,带阿萝回京,风险极高。
在越国,巫人地位远低于越人。当今圣上看待巫族,也以其为蛮夷,隐有轻贱之意。如令太子党羽得知他
宠爱阿萝,定会对他口诛笔伐。
——堂堂肃王,岂能耽于美色?
——王室之尊,为何自甘堕落?
一旦此类说辞被搬上台面,稍有差池,他就会身陷困境。
更不必提,阿萝并非寻常女子,而是身负孽力传说的巫疆妖女。尽管他知道,所谓孽力只是愚昧无知,但万一让太子党羽知晓,定会借题发挥。
为此,他才下令,压住阿萝踪迹,只容她在府内走动。
他想,为了照顾他,她甚至放弃了逃出小院的唯一机会。她情深如此,为他而留在府内,大抵也不是难事。当然,他也不会亏待她。
她单纯真挚,所求不多。凭他的权势,凡是她想要的,他皆能满足。
正好,阿萝留居王府,太子内应甫一见她,定然喜不自胜、视她为扳倒肃王的法宝,自会向她套取信息,并将她送往太子手中、为质为证。
他只需命宿卫留心,是谁刻意接近阿萝,再搜取相关证据,自能查出内应。
于是,秦陆自投罗网,被他当众惩处、杀鸡儆猴。
到这里,一切都在魏玘的掌控之中。
可之后的事,竟如决堤溃坝,朝他未曾预料的方向,一泻千里。
先是鱼杏儿顶替阿萝出嫁,再是阿萝逃出肃王府——魏玘想不明白,他步步为营、谋划如此,为何局面会脱离控制?
二十二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失算。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魏玘眉关紧锁,神情阴沉,叩指声也越发杂乱无章。
那鱼杏儿,他只看她一眼,便知她趋炎附势、居心叵测。想来应是她哄骗阿萝,主动提出换嫁之事,以排忧解难为名,全她一己之私。
但阿萝为何会答应?
对肃王府侍妾之位,无数女子趋求若渴。而她待他情深义重,更没有理由与鱼杏儿换嫁。
除非……
“笃!”
重击一声后,叩指声陡然停顿。
大成殿内,霎时重归于寂,不闻丝毫动静。
魏玘脸色铁青。
他发现,自己先前所有布局,无不立足于阿萝与他之间的情谊。他信她纯稚,也信她一心向他,故而断定她不会受旁人蛊惑。
可是,若从一开始,这份情谊就不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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