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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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四年,瘟疫蔓延,缘由不详。吴越江浙一带民众饱受恶疾之苦。
瘟疫难解,病者鲜有愈,上至名医,下至赤脚,皆无能为力。
时只半载,苍骨布野,纵道旁尸横,亦无人理会。
……
一普通带着些许破败的农家茅屋之中,一个粗布衣着的男人一脸病态,正有一气没一气地起伏着几是干瘪了的胸脯,鼻前那缕气渺渺飘忽,且随着鼻翼的翕动愈发微弱,以致最后连必要的呻吟声都舍去了。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已是残烛未光。
这似乎是青年的男子正躺于一张有些发霉了的木床之上,半个身子勉强地用一张满是补丁的破被遮住。床旁有着同样衣着褴褛,面色蜡黄的一男二女,看模样,皆是年轻人。
此时这一男二女正哭哭啼啼着,嘴中不住地念叨,祈求着上苍的祝福,保佑床上的男子可以从鬼门关走回,战胜疫魔,摆脱病躯。
但这显然并不奏效,只见那男子不舍地压出最后一口气,身子兀地挺直,震开了盖在身上的破布,随后四肢又渐渐松弛收拢了回来。不断颤动的十指也僵硬着弯曲垂落,瞪大的双目依旧留有痛苦与不甘。而那一床破被又渐渐回落,盖住那人的躯体。
感受到眼前人的逝去,三人似乎终于可以放声大哭了。这哭声中含着对死者的留恋、悲痛,对生者的祝福,还有一种解脱的轻松。
这个家庭近年来已遭遇诸般不幸:
三年前,北牧入侵,朝廷征兵,苦于长兄正学书,次子尚幼,家中仅剩一老母、大姐、小妹。家中老父深知学识之益,纵然家境贫寒,仍资长子读经学。为保长子念书,复兴家道。不惑老父在征兵人至家之前,串通邻里,藏长子于深山,毅然服役征战。三年已过,音信杳无,刀剑无眼,箭弩无情。北牧既退,伏尸万里。不见亲人回,兴为万骨枯。
今年,无故瘟疫肆虐,灾难同样不期而至,先后夺走了家中老母,家中次子之薄命。只剩长兄、大姐、小妹三人相依为命。
良久,三人的哭声衰微。与其在此缅怀死者,浪费肚中粮食。倒不如抓紧耕织,寻觅一条活路。这是当时大多有相同遭遇的家庭的想法。
大哥作为读书人,理智地率先从悲痛中解脱出来,用手背拭泪后便嗓音沙哑的说:“小弟想必也不愿我们为他浪费时间,还是抓紧时间准备后事吧,把小弟安葬在母亲旁边吧!”说完,便觉得眼睛火辣辣的痛,肿胀的双目受到眼眶的挤压,带来的疼痛冲击着神经,只是头痛欲裂,勉强的扶着土墙站起,伸出手合上了逝者的双眸。
闻言,情况不比大哥好多少的二女压抑着悲痛,颤抖地用带有浓厚鼻音的声音答应了一句,慌慌张张的起身协助兄长,将次子搬起,打算带到后山坟头,与母亲一并安葬。
但长期的营养不良,再加上长时间的悲痛,让打算劳作的二女一阵头晕目眩,毫无征兆的一并倒了下来,房中便只剩下长兄一人“茕茕独立”。
见状,长兄心中大骇,连忙放下已扶起半个身子的次子,让他随意地倒在一边,转身将面色发白的一姐一妹同样抱到床上,用死者腾出的空位来安置病人。此后,又是烧水,又是喂水,又是盖被,又是用热布巾捂住额头。忙里忙外,不觉已是皓月当空。
仲夏夜清凉的微风吹走了早间的闷热,气温骤然降低,不断忙碌的王家长兄王景润身上被汗水浸渍了的衣物,此时被夜风吹的生硬发冷,
还散发着乡人们早已习以为汗臭味。
疲惫的他通过触觉上的冰冷清醒了不少。坐于床边狭小空地,稍作休憩的他在连打了三个喷嚏后,低声喃喃道:“要下雨了。”
所言极是,此语一出,远处便传来闷闷的雷声,随后便是呜呜的风声,以及被风吹动的门窗开闭的响动,这响动不止他一家传出,村子里也有不少人家没来得及关上门窗的——也许便会像这处人家一样,让呼啸的山风灌入小土房中,刮走了残烛上昏黄的光。
没有月光的黑夜便将她的颜色渲染了这可怜人家,在这连睁眼都不见鼻尖的纯粹黑暗之中,哪怕是常常与黑暗作伴的农夫,都会感到内心发慌。
王景润置身于黑暗之中,只是毫无安全感可言,急急地起身,凭着记忆在黑暗摸索中顶着不知可不可以称为“过堂风”的狂风怒吼,用手关上了木门,再用门后的木棍抵住了木门,这便算是锁上了门——他家窗户已经被大风吹得自己禁闭了,倒不用他多事。夏季的风便是如此喜怒无常,前一刻似和沐清风下一刻便狂如奔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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