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无欲则刚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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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煜将方奕带到了司天监官署内,此刻已是子夜,官署内只有一个官员值夜。
司天监是掌管天文历象的中央机构,和皇城内其他充斥着人情世故的官署不同,司天监由表及里地散发着一种精确、理性、冰冷的气质,它本身就像一台结构复杂而精密的庞大仪器。
走过天文、历算、测验、漏刻诸科分局,二人深入院内,直抵观星台处。
静夜中,脚踩在青石路上的声音格外清晰,一下,一下,分明是人无意识的行为,却像是遵从着某种不可抗的规律。
方奕忽地顿住步子,目光扫过院内陈放的圭臬、日晷、浑仪、天体仪、水运仪象台等泛着肃穆寒光的天文仪器,又望向头顶的浩瀚星空,莫名生出一股敬畏之感。
宋煜纳罕:“方侯爷?”
方奕回过神,复往前行,至观星台下,宋煜停步,只道:“方侯爷,请罢。”
“有劳宋大人。”方奕行一礼,自行登上观星台。
观星台正中,支着一座半人高的架子,架子上搭载着两个长筒状物,看起来就像缩小的炮台,方奕从未见过,不知它是何物,也不知它是干什么用的。
一个男子站在“炮台”前,眼睛凑在“炮筒”上,将“大炮”高举向天,不时转动位置,不知在干什么。
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一老一少两个太监,他身旁还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此际正是人最易犯困的时候,小男孩上下眼皮直打架,站着都快睡着了。
方奕正要上前请安,老太监“嘘”了一声,示意他安静,他遂垂手恭立一旁。
良久,那男子悠悠道:“前日持此器观月,千倍大于常,其表有坑洼;今观金星大如月,其光或消或长,似月轮也;观土星圆如鸡卵,两侧继有两小星,其或与本星联体否,不可明测;观木星,其四围恒有四小星,周行甚疾,或此东而彼西,或此西而彼东,或俱东俱西,不知规律几何?”1
说来惭愧,他说的每个字方奕都懂,但连起来他就不知其意了,今日虽然不见月,但明月皎皎,何来坑洼?金星再大,焉能与月相比?土星又如何圆如鸡卵?
方奕再度抬头看向星空,很是困惑。
但好在其他人也和他一样困惑,所以大家都没吭声。
那男子将眼睛从“炮筒”上挪开,低头看向小男孩:“睡着了?”
小男孩一惊而醒,立正站好:“父皇来了?”似醒到什么,他急忙擦了把嘴角的哈喇子。
那男子向他招了招手:“过来。”他走过去后,男子将他抱起,两人一起看向“炮筒”:“你看,那是金星,注意看金星的光轮,有何变化?很好。再看那边,那是火星——”他教小男孩观察起星星来。
迂久,那男子将小男孩放下,摸了摸“大炮”:“你可知此为何物?”
小男孩摇头。
“这是‘望远镜’。”男子道,“我从一个西洋传教士手里买来的。就这么个小玩意儿,我花了几十万两银,你可知为何?”
小男孩道:“为了看星星?”
“这小玩意儿可比院子里摆的那些东西厉害多了。”男子道,“这么厉害的东西,我们也得有。”
小男孩若有所思。
男子道:“我们没有,说明我们在天文科技方面,已经落后于人了。”
小男孩苦恼地问:“那该怎么办?”
男子略作思索:“也许我们应该派一支船队下西洋去,看看别人都有些什么厉害的,然后想办法弄过来,为我所用。但——”他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小男孩问道:“为什么?”
男子道:“外有贼寇犯我边境,内有蛀虫敲髓吸血,远航西洋、发展科技这些事,还没有精力做,但必须去做,我做不完的,你就去做,你做不完,还有你的儿子、孙子、曾孙。”
小男孩似懂非懂:“就像愚公移山那样?”
男子摸了摸他的脑袋:“对。”
小男孩又问:“可为什么我们非得做这些事?”
男子道:“我是皇帝,你以后也会是皇帝,我们必须不停前行,国家才会进步,一旦方方面面落后,就会挨打,我不挨打,就是你挨打,你的儿子、孙子、曾孙挨打。”
小男孩坚决地道:“我们绝不挨打!”
男子伸出拳头:“来做个男人间的约定罢。”
小男孩也伸出小小的拳头,紧紧抵在男子的拳头上,男子道“绝不挨打”,小男孩跟着道“绝不挨打”。
男子对侍立一旁的太监吩咐道:“带太子回去。”
年少的太监应声“是”,牵起太子离开。
老太监对方奕使个眼色,方奕当即叩拜:“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皇帝走向台边,凭栏远眺,良晌方淡淡道,“方爱卿,可知朕为何保你?”他冷淡的语气里感受不出一丝情绪,人若九天星辰,遥不可及,与方才和太子对话时的平易近人截然不同,判若两人。
方奕恭谨地道:“微臣不知。”
皇帝问:“真不知?”
其实方奕隐约猜到一些,但不好由他挑破,遂道:“请皇上明示。”
皇帝道:“朕今早收到了北燕王的捷报,我军已大破三族联盟,活擒鞑靼王。我们的英雄,不日凯旋。”
方奕忙道:“吾皇圣明,天佑我朝!”
“北方战局已定。”皇帝神色一凛,“该是时候拔除那些蛀虫了。”
方奕默不作声。
这位帝国年轻的王站在观星台上,俯瞰着在黑夜中显出几分阴森气的皇城,冷峻的面庞笼着一层阴翳,目光中却透着不可摧折、不可撼动的坚定。
“兼并土地,使我民不聊生,贪污**,使我国库空虚。痈疽不除,何以振兴国家?”
方奕仍默不作声。道理他也懂,可欲除痈疽,何其之难?
就算是皇帝,也未必能做得到。
所以,他能回应么?只能沉默。
皇帝转过身,直直地看着他:“可知朕为何选中了你?”他又自答:“因为你无欲无求,女人、钱财、声名、权力你都不在乎。”
他走到方奕面前,解下佩剑交给他:“凭朕尚方剑,上斩王孙贵胄,下惩贪官污吏,今交予卿。”
方奕浑身一震,尚方剑是至高无上的皇权象征,焉敢不接?
他跪倒在地,双手高举过顶,口呼万岁,接过尚方剑。
“无欲则刚,从今后,你就作朕的利剑!除痈疽,振家国,助朕一臂之力!”皇帝的话铿锵有力。
方奕再呼万岁。
皇帝亲自将他扶起,道:“你若有所求,可与朕明言。”
方奕握紧尚方剑,亦在心里反问自己此生还有何求?
倘若不是她强拖他下山,他大概会躲在寺庙里安静地度过余生罢?
“微臣别无所求,唯有一愿。”方奕道。
“什么?”皇帝问。
“她要正义,我还她正义。”
张静姝出狱已有数日,这日清早,有人敲门,她开门看到来人时,怔了一怔:“侯爷?”
方奕牵马立在屋外,头束玉冠,一袭墨衫,背着一个狭长的木匣子。
他不喜黑色,因此见他穿得一身黑,她大感奇怪,但注意力很快又被他背后那个显眼的木匣子吸引走了,想也不想地问:“你背的什么东西?”
方奕道:“一把剑。”
张静姝颇觉好笑,方奕从无佩剑习惯,但文人佩剑不稀奇,多半为了好看,可挂出来才好看,背匣子里算什么?
“干嘛不挂腰上?”她顺口问。
方奕不答,只道:“我有些要紧的事同你说。”
“进屋说罢。”张静姝将他请入内,斜眼瞟他,“少见你穿黑衣。”
“耐脏。”方奕言简意赅。
张静姝噗嗤发笑,古怪地看了眼方奕:“你今日有点怪。”以往他身上沾上一点灰尘,他都难以忍受,势必要清理干净,“耐脏”二字从他嘴里吐出,着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二人正说话间,周氏闻得响动,下了楼来,一见方奕,倏然泪涌双目,疾走而前,几乎直扑入他怀里,须臾泣不成声:“侯爷,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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