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5 (第2/2页)
再怎么担心,孩子找是得找,但她的生意也得做,满满登登一大锅肉是昨天下午就卤出来的,天气热,要再不卖就得坏了。第二天早上卫孟喜又跟着刘桂花去金水市收煤块的地方问了一圈,人都说没看见这么个孩子,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她只能留下刘桂花,自己赶紧回家卖卤肉。
从十点半开始,卖到十二点,就能卖光,把建军叫过来,跟几个孩子一起吃中饭睡午觉,到点了把他们叫起,她才又收拾一下准备出门。
刚走到后门严家小饭馆门口,就见一群煤嫂围在一起,指指点点不知道说啥。
“这老太太也真是可怜,咋就遇到这种事呢?”
“是啊,这身上就没一件好衣裳,也不知道是哪个缺了大德的还偷她钱。”
“一百五十块呐,老太太省吃俭用大半年才攒够的路费,唉……”
卫孟喜本来不感兴趣,忙着出门,但怀里的呦呦似乎是个爱凑热闹的,硬蹬着腿的要往跟前凑。
况且,路中间站着的老太太实在是太可怜了,五月天里,穿着一身破烂,那都不叫衣服,乞丐至少还能遮遮羞,老太太的直接都漏到大腿根了。
有心软的煤嫂,就从家里找个破麻袋出来,给她披上,“老太太您快别站着了,这钱丢了就丢了,你要是把自己身子急坏了,不是更麻烦?”
“是啊,本来就是来寻亲的,这亲没寻到,还把自己身子气坏,不值当啊。”
又有煤嫂给端了碗开水出来,劝她别哭了,赶紧润润口。
卫孟喜眨巴眨巴眼,生怕是自己看错——老太太分明没哭啊。
她不仅没哭,还腰背挺直,头颅高昂,除了面上青一块黑一块的,一点也看不出是个落难的老太太。
身边的付红娟把事情大概说了:这老太太是从省城来寻闺女的,她的闺女六七年被弄丢后,这么多年一直在找,最近街坊告诉她,在金水矿看见一个长得挺像她闺女的人,老人家就带着全部身家找来了。
老人家嘛,也没出过啥远门,她一个人能摸到金水矿来,卫孟喜也很意外,要是陆老太那样的,估计走不到半路就得被人称斤论两的卖了,她不由得多看两眼。
老太太头发虽然乱糟糟的,但只偶尔有两根白发,脸上皱纹虽然深,但面上没有太深的斑块和疤痕,就是一双手,也不像普通村里老人那样的瘦柴,反倒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也很干净好看……估计以前家庭条件是好一些的。
但她现在忙着出门,也不想节外生枝,看了两眼就匆匆走了。今天她没有再沿着昨天的小路,而是直接上金水村找高开泰,以五块钱租下他的拖拉机,让他载着她走大路。
文凤考试去了,桂花嫂也还在外头找人,她肯定不能把小呦呦一个人留在家,只能带出来了。小孩子家家的,难得出趟门,跟被关了两年似的,看啥都兴奋,指着路边的树“啊啊”叫,时不时还叽叽哇哇要跟妈妈分享她的“新发现”。
卫孟喜的眼睛,也在路旁搜寻,但凡是有脚印和滑落痕迹的地方,都让高开泰停车,她要下去亲自看。
这孩子啊,上辈子传说中的去边境贩毒,也不知道是自己学坏的,还是因为走失后,被坏人带坏的?后世不是有类似的新闻嘛,那些天桥底下讨钱的残疾孩子,并不是真的天生残疾,而是被人贩子拐走后不听话,闹腾的,不肯学偷东西的,就被人为的故意给弄残了。
就狗蛋那副样子,绝对是个刺头,坏人就为了以绝后患,也会弄他的。
真是想想就头大,自己这非亲非故的急得要死,李秀珍却半点不着急,一大早就带着张秋芳上市区,听说是赶早集去了。
妈的,这都什么混账东西!
卫孟喜狠狠呸了一口,心想先把孩子找回来,过几天一定要跟她好好掰扯掰扯,知道不是亲生的,你没感情可以理解,但人家爹每个月把工资交给你,你就该履行义务,当养个小猫小狗一样把孩子养大,又能怎样?那么大的孩子能吃多少?要是不想养,那你就把工资还回去,或者不想当后妈,那就离婚!
这么折腾孩子算个啥!
“妈妈,哥哥。”怀里的小呦呦忽然指着左前方。
卫孟喜一看,那里是一片葱绿的灌木,但这里已经进城了,就在城边上,附近走路的村民很多,路上脚印也很多,看不见人,也认不出有没有狗蛋的脚印。
“妈妈,哥哥。”
卫孟喜想起前面几次,小丫头的眼神好像都特别好,说不定又看见什么是她没看见的东西了呢?想着干脆走过去,绕着灌木丛转了一圈,啥也没找到,只看到几泡臭烘烘的大便。
即使是在市区边上,这样随地大小便的人也不少,附近又没公共厕所,路过的行人,开车的司机,甚至坐车的乘客,实在憋不住了都会就地解决。
她捏着鼻子正想转回去,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树干上,好像有个痕迹。
那是一颗槐树,是最近几年才种上的,树干只有她胳膊粗,而在朝阳那一面,分明有几个刚被刻出来的字,流出来的树脂都还是新鲜的。可惜这棵树所在的位置不显眼,字也很小,还是刻在很矮的地方,离地面只有二三十公分,要不是小呦呦闹着要来这边,还真不一定能发现。
仔细一看,那几个字是:张川,东粮站。
字虽然刻得歪歪斜斜,很明显是情急之下的不得已为之,但人物和地点都有了,卫孟喜不信会这么巧,世界上还有另一个叫张川的人!
“开泰哥,你知道金水市有几个粮站吗?”
高开泰以为她们是过去上厕所,一直不敢往那个方向看,此时说话也不敢看她们,只是低垂着头:“你们要去粮站吗?市里粮食局我知道在哪儿,但粮站倒是好几个,东西南北就各有一个大粮站,下头各街道又有一个……”
ok,听到说东边有一个,那说不定就是刻字里的“东粮站”了。
卫孟喜虽然很想立马就去,但不想带着呦呦去冒险,还是先去约定好的地方与刘桂花回合,让她先把呦呦带回家,自己再去找公安,看刻字的时间应该就是今天之内刻的,跑快点应该能来得及。
也是赶巧,刚到刘桂花那儿,龙公安和另外两名同志也在那儿,大家找了十几个小时,又累又饿,正在树底下阴凉的地方坐着啃馒头。
这时候的矿区派出所也没有配车,要出门公干也只能靠双脚,最多能一人配一辆自行车,还是二手的。
她把龙公安叫到一边小声的把自己刚才的发现说了,当然没说是闺女闹着去的,而是说带孩子过去上厕所,看见树上的刻字,所以有理由怀疑,他是被人困在金水市东区的粮站里,孩子应该是趁着上厕所的空隙留下的记号。
张川当时确实是情急之下想出的办法,刻字的时候其实也知道,大概是没有人会发现的,就是发现了,谁又知道他张川是谁呢?说不定还以为是熊孩子捣乱,胡乱刻的。
当时他犹豫了001秒,思考要不要多刻几个字,加上父亲的身份,说明自己的遭遇,但一想,那个男人估计不会找他,也就算了。
以前奶奶怕他们对父亲有意见,给他们灌输的都是爸爸的好,爸爸的辛苦,可是,奶奶真的当他们傻吗?虎蛋是真傻,但他不是。
哪一个真正爱孩子的父亲,会把孩子扔老家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他从出生见过爸爸的次数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
伯娘家生病的堂哥一直说,虎蛋最乖,以后要去他家给他当弟弟,而他张狗蛋不听话,爸爸也不要他,以后只能出去当野狗讨饭。
他曾经哭着说,他的爸爸才不会不要他,他的爸爸最爱他了……直到去年来了矿区,他心里的幻想彻底被打破。
真正的爸爸,应该是隔壁卫东爸爸那样,能给他们洗衣服,能把他们举高高,不会无缘无故大吼大叫,不会莫名其妙摔锅砸碗,再苦再累回来都会问一声他们吃饭没,作业写完没。
他的爸爸对谁都大方,经常请这个那个领导吃饭,但不会管他们有没有裤子穿,陆叔叔是矿区有名的“抠瓢”,但他会悄悄背着卫阿姨给卫东几个买冰棍儿吃,买气球玩儿。
小呦呦力气小,吹不起气球,他会“呼”的一口,吹出一个比洗脸盆还大的彩色的轻飘飘的球,还会找根线拴上,让呦呦拎着,招摇过市。
他的爸爸随时笑眯眯的,陆叔叔不怎么笑,但他觉着如果能选择的话,他想当陆叔叔的儿子。
反正,这世上也没人会关心他的死活,给谁做儿子,叫谁爸爸,又有什么区别呢?
除了自己那傻乎乎的弟弟会担心他为什么没回家,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人知道他已经失踪两天了吧。
他真的想死,死了就能看见妈妈了。但他也有股子气,既然都要死,干嘛不拉几个垫背的,他是这么想,也打算这么做的。
此时的金水市东区粮站仓库里,两个男人正站一起低声的商量着什么。高个儿的回头狠狠瞪了墙角一眼,“老六,你说这孩子到底咋整?”
矮个的胆子小点,“要不咱们找个地方把他打一顿,扔了吧?”
“那他要是把咱们的事说出去咋办?那可是要枪毙的。”
矮个子缩了缩脖子,“狠狠打一顿,他也许就不敢说了呢,或者,咱们先查出他家是哪儿的,弄清楚他家里有几口人,告诉他要是敢往外说一个字,就弄死他全家。”
高个子的似乎是在思考这个办法的可行性,半天后空气里都是安静的。
狗蛋虽然被罩在麻袋里,但他耳朵竖着,猜测这个沉默的意思,是不是另一个男人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毕竟电影里就是这么演的。
“老大要不还是算……算了吧,咱们把他卖给红姑,红姑那边给找个买家吧,这小子长手长脚,说不定会有人愿意买呢?”
“不行,我看他这面向就是刺头,卖不出去的,搞不好惹一身腥。”
狗蛋每听一句,心就往下沉一分,这俩坏人是真要弄死他了。说来也是无妄之灾,他前天中午带着一蛇皮袋的煤块,确实是走的小路进城,按照以前的惯例,来的是东区粮站家属区,因为这里待遇好,舍得花钱买煤块的人就多。
他的煤块都是挑最好的来卖,有好几个熟客都知道他是矿上过来的,买的时候不讲价,偶尔还会给他一点小东西,他全省着,要回家给弟弟。那天也是一样的,他卖完煤块,接受了一位老奶奶给的馒头,正准备找个地方蹲着吃,他实在是太饿了。
谁知一个年轻阿姨过来,让他上家里帮忙打扫卫生,只要打扫干净就给他两块钱。
这两块钱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他捡半个月的煤块也卖不了这么多钱,心说不就是扫地抹桌子嘛,他在家也会干。
但他也不是三岁小孩,要去打扫卫生可以,他得确定这个阿姨是不是骗子和坏人,万一把他骗走了怎么办,奶奶说外面的人可坏了,会把男娃骗回家当儿子养,于是他要求要看阿姨的工作证。
女人虽然很意外,也还是给他看了眼,他迅速记下名字,这才跟着她弯弯拐拐出门,不是上家属楼,而是隔壁的粮站仓库。推开一扇铁门才发现,来打扫的不是别的事,就是一间臭烘烘的屋子,里头好几个盆里,装的不是水,而是屎尿。
女人觉得恶心不愿打扫,就花钱找个小孩来帮忙。
屋里不仅有屎尿,还有很多阿姨的衣服和头发,墙上还抠坏了好几个地方,看着怪怪的。
他虽然也恶心,在家也给大人端过,忍着恶心就干了,还把屋子里里外外擦得干干净净,正准备上个厕所就回家,谁知道却听到两个男人说话。
其实他当时一心忙着回家,怕弟弟看不见他会担心,哪里有工夫听别人说了啥,但他就是恰巧从那儿经过,听到了“这批货”“三个”之类的话,还不小心发出声音,于是……就被绑了。
高矮俩男人逼问他听到啥,他就是再笨也不可能说实话,一口咬定啥也没听见。
他不承认,男人们怕他没说实话,也就不打算放他走,继续关着呗。
在那间臭烘烘的屋子里,他被关了两天,他们怕他饿死,还送过几个馒头过来,他一开始不敢吃,怕下毒,后来实在是饿得很了,就一口气全吃光了。
俩男人看他傻乎乎的只知道吃,又说“没听见就算了”,怕他身上带两块钱不安全,热心的说可以开大货车送他回家。
一开始他还有点感谢他们的,毕竟八岁的男孩嘛,又是关又是饿的,担惊受怕,现在忽然听说能回家了,高兴得都快蹦起来,更何况还有车子坐。可坐了一会儿,他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啊,在大人眼里,两块钱可不是很多钱,他观察过隔壁的卫阿姨每天要收很多个两块,压根不会觉着两块多,光他们跑这一趟的路费恐怕就不止两块了。
说不定这俩人送他回家,其实是想连家里人一起绑了……想到憨憨的弟弟,他惊醒,忙说自己肚子痛要上厕所,还真憋出几个大臭屁来,臭得俩人踢他屁股,踹他赶紧下车。
当然,是有人看着的,他也就是趁男人嫌臭走远几步的工夫,掏出随身带的小刀,刻字。
事实证明,所谓的送他回家其实就是骗人的,他不说具体住哪儿,父母叫啥名字,他们大货车带着他到金水矿兜了一圈,又给返回仓库了。
现在,他听着这俩人的商量,心里就涌出一股害怕和冲动,害怕的是自己就要死了,弟弟怎么办,以后没人照顾他了。
越是想到这种可能,他就觉得自己不能白死,必须拉两个垫背的。
他在麻袋里轻轻动了动,幸好手没被捆起来,他掏出怀里的小刀,紧紧的捏在手里。
“别乱动,不然打死你!”男人过来踢了一脚麻袋。
“叔叔我热,能不能把麻袋打开,让我透口气?求求你了叔叔,这真的太热了。”
男人没动,他干脆又说:“叔叔我肚子疼,你把麻袋打开,我想拉屎,快拉裤裤子里了……”再配上几个响屁,倒是很像。
他发现,这几个人很懒,又很嫌脏,那他就只能试一试了。
果然,男人又踢了一脚,嘴里骂着“懒驴上磨屎尿多”,手却很快解开了麻袋。
他握紧小刀,正要从麻袋里一窜而出的时候,电光火石之间,好好的铁门忽然“嘭”一声巨响,被踹开了……明亮的太阳照进来,刺得他睁不开眼。
眼睛睁不开,耳朵却异常灵敏,有人喊:“公安,不许动!”
有人想跑,被抓住,连胳膊被扭到身后的“卡擦”声,也是那么清晰。
下一秒,身旁的男人被人从背后一把按地上,“卡塔”一声,他手上多了两个银手镯。
一个熟悉的阿姨跑进来,一把将他搂进怀里。
阿姨身上一股熟悉的,馋得他和弟弟流口水的香味,那是卤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