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贪心 (第2/2页)
知绾抽噎了一夜,倦倚在谢崧身上打着欠,醒来时闻得銮玲玎珰,车辚马萧,舆外亦翠岚沉沉。
谢崧浅卧软榻,于舆内阖眼微酣,阡陌幽巷里,十数虎卉齐整划一的踏步尾随着舆驾前行。
这是要赶着赴政了。
思及院中的缱绻缠绵,美人难掩娇酣,不安分的在谢崧怀里蹭贴,见他睡得沉,又蹑手蹑脚地从舆中暗格里抽出铜镜,左右细看。
敷粉补脂,以此轻点绛唇润泽,补妆描绘后,才心满意足地倚舆佯躺。
这世间哪有不褪的艳色,只有比她人更勤谨的心思。
躺了会,舆外晨风习习,湿意凉凉,知绾怕他小盹生寒,遂取软榻薄衾,轻覆慢掖在王侯身上。
事毕,知绾蜷倚在舆榻边,腻歪的伸颈啜了口王夫,才百无聊赖地肆意逗弄,他腰间佩穗。
昏沉了良久,才忙不迭地起身揭帘,微探螓首,蹙色凝眉对驾车之人低声道
“雩儿呢?”
谢平持缰垂眸复道
“娘娘放心,姑娘跟在后面。”
华清殿离皇城有数里远,少说也有大半个时辰的脚程,此间荒路崎岖,逶迤曲折,旧时弱质纤纤的官家小姐,怎比久经沙场的虎卉,倘若当真随辇小跑,恐要折了腿。
自己的人自己疼。
“让她上来。”知绾吩咐道。
谢平怔忪会,才字斟句酌答曰
“娘娘心安,殿下另唤了轿辇给姑娘。”
他倒怜香惜玉。
美人陡然黯色,余下的话哽进喉里,酸涩落帘入舆。猫着腰回身,途经那人身旁时,骤然把方才的薄衾取过,翻身盖在自己身上。
春寒料峭,谢崧急遽受凉,酣梦中磁声道
“娘子…”
谁知道他在唤哪个妻。知绾恼得含雾转身,不似平时,他若唤声娘子,就投身入怀,于他梦魇中心安。
“娘子,我冷…”王侯呓语。
她竖耳侧听,他低低喃语,终究于心不忍,掇拾了薄衾重盖在他身上,不给他抱,嘟囔难舒道
“回去可要给我添头面。”
舆车在幽寂林径里摆荡摇晃了半柱香,才缓行进城,
正值初曦破晓,四衢八街间尽褪日前繁盛,空寂得徒留几声鸡鸣。
她倚舆浅寐,蓦地被沿街一妇人高亢的嘶骂声惊醒。
“阿甘,快把这腌臢穷酸的东西给我撵出去!要是真痨死在我这铺里,岂不晦气。没钱也便罢了,怕还要三更半夜费力拖出门去埋。”
“咳咳,老板娘宽恕则个…咳咳…在下是赴京赶考的书生…于此地人生地不熟…余下的钱可否等科考后取了功名再还…咳咳…”
那人说话声虚弱无力,连着咳嗽,怕是患了重病。
“我这儿是开门做生意,你以为是开善堂么?不过穷酸秀才,真就以为自己是天下掉下来的文曲星,秋闱科考岂是说中就中。”
话毕又呸了口,继续道
“半个月前,不过怜悯你是个书生。口口声声要赶考,老娘才做个赌,半工半读的将后舍下房做你的落脚之地。哪知你这小子福薄运浅,不过几日就患了这劳什病来,身无长物还想求医问药,怕是做梦!
而今距离秋闱还有数个月之久,依我看莫说高中,届时有没有命在更不得而知,趁现在没死,赶紧滚得远些,休要脏了我的地方。”
敲竹杆不成,反倒惹身腥,本想着假借接济之名,讹骗这外乡人伙食宿费,哪知他当真一贫如洗,行囊内无半分油水。
“咳咳…既是如此,也…不该…私卖在下的墨砚。”
那书生话语软绵,语声清脆,虽有气无力,分明是在哪里听过。
“呸,全身上下没个值钱的东西,就那几方徽砚,变卖了才刚够抵这的房资。去去,要死就去别处地方,别在这碍眼,还想着科考,能熬得过几日也是不知。”
知绾闻言抬眸,余光见王侯阖眼微酣,暗暗得以指掀帘偷觎舆外书生。
是他?
半个月未见,清微少年已不若初见时那般素净,面黄肌瘦的奄奄一息。他匍匐跪趴着,拾捡铜板。身旁囊箧被人掀翻,散落了满地圣贤旧籍,狼狈地犹如沿街的乞子。
知绾陡然收紧腕间珠钏。
既是走投无路,为何不以信物相寻?
舆车缓缓行驶,眼看就要与书生擦身而过。
她急得频频回眸,却忌惮酣睡在舆上的谢崧。莫瞧王侯平日里依顺,拈了酸却最是难哄,此番去宫里,前前后后动怒生气,亦是好几回,夫妻间好容易重归于好。
她要万般小心些。
知绾踌躇会,急中生智将腕间珠钏脱了下来,挑开舆帘,掩去面上焦色,若无其事对谢平悄声道
“去把这个给雩儿,跟她说是我的吩咐,替我先收着,回府再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