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x.011黄昏色黎明 (第2/2页)
他已经没有任何底牌可以使用了,甚至连黑若斯——
这个一直协同自己的代灵也死掉了。
世界也再次变成了灰色。
“可恶,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啦?要我活下去,却又不给我活下去的理由,就这样自己一个人走掉了……”
银还残存着力量的右手攫紧了草根,几滴清水也恰到好处地落了下来,湿润了干燥的大地。
自己最爱的一切都是别人精力编织的谎言,谁来告诉我啊,我要怎样活下去……阿丽儿走了,为什么连你也跟着走了?
无助,不堪,连哭出声来的勇气都没有。
银颤抖了起来,感受着自头顶涌下的治愈之光,心底的温度却比极点还要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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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丽儿死了,没关系。我可以寻找高阶魔法,可以去天穹许愿,总会有办法复活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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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香格拉蒂变了,不,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变,变的是自己对她的感情。我却没有办法,让她重新回到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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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结束了,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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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的喉咙发出了小声的呜咽,那像是猫的鸣叫,也像是婴儿的哭啼,总之不是什么好听的声音。
通过墨寒芳使用的治疗法术,银能感觉到身上的痛苦减轻了。除了依旧没什么力气,但也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掉了。
“可我现在的身体是机器做的啊,是机械的话,要怎么才能判断我真正死亡了呢?”
银目光失神地暗想到,被最爱的人杀死然后再治疗,这算哪门子的讽刺啊?是啊,他不行了,银已经没有再战斗下去的资本了。他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以救出香格拉蒂为核心坚持下来的。
可现在“斯人已去”,银发觉自己努力的东西竟然连泡影都不如,除了心灰意冷,他还能做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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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有,也许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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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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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令提示:任务二目标全身所受切割伤害为八十九处,现已尽数愈合完毕,等待黑守成员处理于后事务,完毕。」
确认“黑若斯”再也没有站立活动的可能,墨寒芳戴回了魔导手套,然后负手站在了一旁。
这等奇妙的光景若是旁人见了,说不定还会错以为,她仍然是一个尽责的女仆,正伫立在哪等候着主人的传令。
但那终归是错以为,有些事情不可能总如想象中结束的那般美好,比如香格拉蒂和银,他们如今已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银也不想再过多地解释些什么,他累了,懒得动了。别人把他当做黑若斯,那他就是黑若斯吧,反正自己总是要死的。
以前他总是很看不起想要自杀的人,因为银觉得自杀是对生命的不敬,是只有亵渎生活的人才会干的事情。
“但我错了,我太年轻,把一切都想得太单纯了。活下去原来是要很大勇气的啊,我太胆小了,活下去对我而言太勉强。”
这样想到,银抽搐着嘴角咧出一丝冷笑。
他记得当初设计阿丽儿身体的时候,为了防止这具人偶被人偷走图谋不轨,曾设置了一个自毁装置用来“玉石俱焚”。
“没记错的话,好像就在喉咙旁边。幸好更换零件的时候没有拆掉呢,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银已经坏掉了,并且更糟糕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坏掉了,心里尽在想一些骇人听闻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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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和香格拉蒂殉情什么的,如此近距离的爆炸,就算她是圣武士也不能平安无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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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卑微渺小的种子,在它的内部越能积攒蔓延大地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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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银动了,趁着墨寒芳原地待命的时候,他悄悄收回右手拧向了自己的咽喉。
虽然可以用造物主魔方直接启动,但那样做的话可能会被香格拉蒂察觉到,所以银选择了手动引爆。
只要稍稍扭一下就好,不会很痛,只要插进喉咙里把脊椎骨掰开就行了,奥维尔的女仆不能为圣殿做牛做马,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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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格拉蒂的一切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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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
一声嗤响,只见“黑若斯”表情浮夸地大笑了起来,同时右手以惊人的毅力插进了自己的喉咙里,模样相当惊悚。
「黑若斯小姐?!」墨寒芳见状立刻反应了过来,一个碎步就冲到了银的面前,想要夺过他的右手。
以代灵的立场分析,她怎么也想不到黑若斯会想要自杀——当然圣骑士不知道的是,黑若斯的身体里其实是银。
「我不是说过了吗,香格拉蒂。我是银啊,是你的主人维尔银啊,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我的话,硬要叫我黑若斯呢?」
银歪头苦笑,不待女仆上前阻止,两指便用力一摁启动了自毁的开关。
因为身体是自动人偶的关系,银的力气比之前强大了许多,所以没费多大劲就刺穿了咽喉。
「这样一来,才算是真正的结束了啊。无论是阿丽儿还是黑若斯,甚至是维尔银和墨寒芳,大家一起去死才是合理的。」
说着,银闭上了眼睛,并且这辈子都不打算再睁开。
在那一刻,他能听清风声,喊声,还有脚步声。世界是安静的又是吵闹的,让人无暇顾及自己的生命。
为了驱动阿丽儿能像正常精灵一样活动,她的身体中储藏了相当多的灵脉电池。
电池在没有引爆装置的情况下,就算丢进火山也不会爆炸,但现在银启动了它,恐怕会把火山喷发还要来得酷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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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是的,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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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滋滋……诶诶诶?等到四点终于连通了吗!滋滋滋,哦不对,现在不该说这些的!银?银!你在吗?你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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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银以为自己生无可恋,刺进脖颈的右手正要发力的时候。他听见了本应不可能听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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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林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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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银愣了一下,人偶发达的感官神经能让他第一时间接受到讯息,但却不能提高他的反应能力。
「砰——!」也多亏了银失神的一瞬间,墨寒芳及时地抓住了右手给他来了一记上勾拳,阻止了即将毁天灭地的自爆。
「该死……该死!放开我,放开我!」顿时,银的内心五味陈杂,真想上了眼前的女性。
「明明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了的……唔啊——!」
他来不及发出更多的惨叫,右手便被女仆一个关节技给生生折断,这下银别说要揉胸了,连抠鼻孔都做不到了。
「指令提示:很遗憾黑若斯小姐,放纵您自残是吾看管不周。从现在开始,您将会被禁止除了呼吸以外的一切行为。」
说着,墨寒芳从地上拔了几团杂草塞进了银的嘴里,然后对着他的膝盖极其凶狠地跺了两脚。
「咔嚓——!」
「呜呜呜呜——!」一时间,骨头碎裂的声音还有银无言的闷响声一齐奏响。
这一次,银再也没有了反抗的能力,甚至连根帝林道别的机会也错失了。
「银——?银!刚才的惨叫是怎么回事!你在附近吗?滋滋滋……该死,你在就给我回话啊,这什么破信号嘛!」
可就在圣骑士一脸冷淡地处理银之时,帝林的声音却接二连三地从某个地方娓娓传来:
「银——?你没事吧?你在不在,在不在?有没有人听见,喂喂喂!这破表的信号……真是……滋滋滋,让人糟心。」
少女操着一口难听的世界语,本就低沉的声线被沙沙作响的信号杂讯给干扰伴随,让场间顷刻安静了下来。
「帝林小姐?」
墨寒芳饶有兴味地挑起了眉头,她看了看银的尸体,然后又瞟了眼“黑若斯”,大概是没搞懂帝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香格拉蒂认识帝林,但墨寒芳不认识。并且银和帝林聊天时,通常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所以帝林也不熟悉女仆的声音。
「滋滋滋……可恶,这信号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银?你到底在不在?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一直躲着我闭关?」
山谷中不断回响起少女的呐喊,银听见这久违的声音也陷入了沉默,只能眼睁睁看着香格拉蒂走向“自己”的尸体。
“是帝林?原来现在快到了早晨了吗,可是怀表不是十二点才能通讯么,为什么她还能联络到自己。”
银含着一嘴巴草,像个断线人偶一样孤立无援。为了避免逃亡途中被十亚追踪信号,他这些天都没有和帝林进行过通话。
这种平常亲密的朋友突然失踪的感觉,银不是不能理解。可现在的情况实在太过复杂,以至于银连自杀的心情也消失了。
「不灭瞳丶帝林,可是汝之名讳?」
不待银调转精神,墨寒芳径直走到了蚕蛹的废墟,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怀表说道。这是碰巧?还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呢?
只见草坪上,怀表的指针不偏不倚地指向了凌晨Ⅳ点,一缕月光也恰到好处地倾照在古朴的表盘之上。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银呢!是银把我的事情告诉给你的?他人在哪,你又是谁,有种也报上名来啊?」
怀表那头的少女一愣,然后火气冲天地回应着战斗女仆。
「吾之名讳涉嫌机密,也与吾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无关,所以恕吾拒绝帝林小姐的请求。」
「机密?好一个机密,你肯回应我就说明你认识银吧?快说,你把他怎么了?一口一个吾啊汝的,你当你是古代人吗?」
「某种程度上,是的,帝林小姐。」墨寒芳丝毫不在意帝林的愤怒,瞟了眼四肢尽断的阿丽儿接着道:
「但可惜的是,维尔银已经死了。您再怎么歇斯底里,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死……了?这是什么意思?你给我再说一次!银死了?这不可能,他是精灵家族的人,你什么权力伤他的性命!」
「再重复一次又有何妨,您无力改变。维尔银已经无力回天,并且也是被吾杀的——同时他也是被十亚圣武士抹杀的。」
女仆冷淡的语气让人无法揣测她的内心,此语一出,就连暴戾的帝林也安静了下来:
「安——德——亚!又是你们,又是你们这些大义凛然的懦夫!你挖空心思在嘲讽我,就只为了彰显你十亚有多强吗?」
当然,少女并没有沉默,而是以能戳穿人耳朵的音量怒吼着:
「我明白的,你们应该也知道我到底什么身份了对吧?所以以此为借口逮捕了银吗?真符合人类的作风啊。」
“帝林……”听着少女一边泄愤一边做出的合理分析,银苦涩的内心也终于浮现了一丝温暖。
「很敏锐的洞察力呢,帝林小姐。但是我要说并不只有这些,维尔银是生是死,想必用说的您绝对不会信服。」
这时候,墨寒芳打断了少女的对话插嘴道:「所以我就跟您说些比较实在的话好了,西林十字军,您一定有所耳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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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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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话我就当您默认了,魔人族副首领,狂神夕尔特的长女哟。」
不等少女思索话语厉声回复,墨寒芳说出了让场间所有人都为之一震的信息。
“魔人族……副首领?这是什么意思。”银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这一定是个不得了的身份。
但他崩溃的感性却拒绝接受这些对话,所以银只能像个傻子一样瘫坐在原地。
「你们,你们还知道多少?!这些跟银的死有什么关系。我就算是不灭瞳御座本人又如何,这无关精灵的生死——!」
怀表那头传出了真切的磨牙声,可少女的语气却是平淡的,平淡得让人不寒而栗。
「我们知道很多哦,帝林小姐。并且我更清湖的是,这样假装冷静淡定,可不是你们魔人族的作风。」
「那你想要我怎样!让我撕心裂肺、肝胆俱裂?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吗!十——亚——骑——士!」
咬牙切齿已不足以形容帝林的愤懑,伴随着尖锐的磨牙声,怀表那边还传来了剧烈的碰撞声,象征着她此刻的愤怒。
「当然不止如此,虽然让您束手无策是吾之天职,但吾要告诉你的是,别再用您魔人的身份与这边的世界进行沟通了。」
「……」
「魔人在两百年前就输掉了整个世界,因此您不该打破种族间条例与维尔银进行联系,也不该和精灵称兄道弟。」
说到这里,墨寒芳顿了顿,帝林也大概猜到了圣骑士隐喻的含义。
「不过遗憾的是,千不该万不该,您还是越界了。」
「伴随着您的犯法,维尔银被处以死刑。吾等圣职人员也有了一个合法的理由,可以前往西林彻底击垮你们。」
「你——?你做梦!把怀表还给银,我要和他讲话!」帝林心头一颤,对女仆所说的一切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种族间友好条例》看似是世界各族为了防止魔人再次入侵而立下的和平法律。
但实际上,这是两百年前魔人战退帕尔高原,为了自保,而被迫签订的“不平等条约”。
魔人不得以任何形式再度跨过帕尔高原,这是守卫者联盟下的死律,而两年前帝林却打破了它,私自与银进行谈话。
“这种行为一旦发现,带来的后果毋庸置疑——那就是十亚能以此为借口,发动对西林群山的直接入侵。”
「为汝之罪?
??感到愧疚吧,帝林小姐。维尔银的死是因为您,魔人族将面临的灭族之难也是因为您。」
圣骑士发出一声冷笑,然后面无表情地准备关闭通讯:
「吾等会让一切亵渎圣律者深陷死亡,所以请您尽早享受暴风雨前的宁静,我们后会有期。」
说着,女仆轻轻叹气,同时右掌陡然发力眼看就要握碎怀表。
「滋滋滋……十亚,你们就使劲傲慢骄矜吧!你的声音我我死都不会忘记,我不管银有没有死,但我一定会为他报仇!」
「银——!银?滋滋滋……你给我听好了,我帝林一定会为你报仇的!在此之前,你就算死了也不能闭上眼睛,要等我赢了这场战争才能瞑目!」明白对方已无心交谈,帝林倾尽了自己最后的力量发出了呐喊。
“报仇吗?”
“仅仅只是记下了对方的声音,就想要为我报仇吗?是我太天真,还是你太执着了呢,帝林。”银木讷的脸庞安静地淌泪。
他的确对帝林的“哥们义气”感到欣慰,但也仅此而已了。帝林对自己再用心又能怎样?我还不是会被十亚拿去解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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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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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啪——!」
「我们,我们是朋友的,对吧!滋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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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怀表像烂泥一样被火焰手蹂躏成灰,帝林传来的最后一道声音进入了银的脑海。
“朋友吗?”“啊啊,是啊,我们一直都是朋友啊。”明明是我先被十亚发现,然后再拖累的你,你却还是把我当做朋友吗?
这样想着,银崩坏的内心竟然开始了愈合。眼见香格拉蒂缓缓走来,银不知怎的,突然就有了反抗的念头。
对,反抗。不能让十亚得逞,不能让黑若斯和诺玛付出的一切落空的顽抗。
帝林把我当朋友,黑若斯把我当主人,可我却辜负了他们的期盼,自顾自地在这里等死。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于是,银的颚骨迸发出了不亚于凶兽的咬力,他将嘴里的杂草咬断,然后尽情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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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三年在肖申克峡谷,银抱着死去的阿丽儿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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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自己还有为之奋斗的事物。为了帝林,为了黑若斯,把已经死掉的自己埋葬吧,把真正的香格拉蒂夺回来吧!
“这不正是,自己现在要做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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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墨寒芳不由自主地嗯了一声,那张姣好的面容上罕见地流露出震惊的表情。
因为在她眼前,膝盖被毁,身负重伤的少女竟然站了起来,并且站得笔直巍峨,宛若一面无法撼动的钢铁城墙。
「还想要负隅顽抗吗?」女仆摇了摇头,把心中的不安尽数用杀意掩盖。
「吾真的很尊敬您,黑若斯小姐。」
说着,圣骑士抬起了两臂,双手像搭在琴弦上一般,控制着凭空涌现的灵刃袭向固若金汤的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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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正以为尊敬,所以才不希望看到,您这样一次次地被人击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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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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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让墨寒芳没有想到的是,她方才指挥的剑雨丛林,并没有如实刺入少女的身体里。
「这是我新学的天赋法术啊,香格拉蒂。我早就说过我是银了,如果你想学的话,就等我打败你之后教你吧。」
银前后踏了两步勉强稳住身子,然后举起唯一能够活动的右手,五指分别凝视着天上的灵刃,眼眸中闪烁着迷人的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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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耀术派·奥维尔变量术式·黑色,造物主魔方发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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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不待墨寒芳重整旗鼓,使用传送门接近。那些幻化而出的灵剑,竟然违抗脉术的指令,朝向指挥他们的主人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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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精灵维尔银,今日可用法术量,剩余位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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