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重庆是座城,也是座山 (第2/2页)
临到下车,司机大哥问我:“北方来的帅哥,看不看重庆美女啊?”
我说,看啊,去哪儿看?
“解放碑呀。”大哥说。“知道解放碑吗?打听一下,只要是重庆人没有不知道的。到解放碑看帅哥美女是重庆一大景观,是来此地旅游必选的打卡地。太阳快下的时候,下班高峰,你往纪念碑基座上一站,那个幸福啊!帅哥美女嗖嗖地跟你眼前过,站几个小时都不嫌累。绝对是好风景。帅哥,要看准了哪个,搭讪一个带回酒店也是有可能的……哈哈哈。”
司机大哥乐呵呵地把车开走了,我站在酒店门口,好久才想到说声谢谢。
我通常住君豪酒店,在观音桥那儿,据说离解放碑比较远。其实我最终也没到解放碑,那里对于我是个美丽的传说。传说是美丽的就好。
君豪是家五星酒店,按理,我几次三番重返重庆,一个案子,差旅开支这么大,我不该住五星,但我臭毛病了,住着不舒服,心里别扭。再说,君豪底下是个超大的地下商城,吃喝玩乐什么都齐全,比如超市、网吧、影城、火锅店、咖啡馆、夜总会,甚至文身、整容,不仅生活方便,闲来无事还可以在那里发呆,打发时间。
回来报差旅的时候,我惴惴拿出账单,说,住店部分要是超支了,我按规定报,超出的部分我自己来。负责报销签字的是部门二当家涛哥,人挺好的,看了眼账单说:“运作成本都是和项目打包的,和提成捆绑结算,没事。再说,这么大的单子,要住得寒碜也不合适,人家客户不待见你。”
这么一说,我反而越发紧张了,说涛哥你还是别给我报了,万一单子拿不下来,我不就挂啦?
涛哥拍拍我肩膀:“tony啊,一定拿下来哦!”随即把账单签了。
我不知道涛哥这是对我好,还是给我施加压力。君豪反正我是住下了,再想撤火为时已晚。我心想,豁出去了,就当我去重庆旅行,到解放碑泡妞,定单拿不下来,我自掏腰包付全账就是!
话虽这么说,再返山城,我明显感到压力更大了,不仅肩膀沉沉的,心也是终日沉甸甸放不下来。遇到企业老总在设计细节上跟我掰活,跟我较真,让我尽快去修改,什么时候改好什么时候再议,我真想一巴掌扇上去。可是那张油脸我不知道哪儿下手才好……最终的结果一定是我强按怒火,陪着笑脸说,好的,尽快。请各位老总放心。
在重庆我通常在这种欲哭无泪、求助无门的情况下一天天捱过,哪有心思去解放碑?
但凡这时,我便躲回酒店,麻利地把那些本不需要大动干戈的修改处理完。当我完成修改后,老总们却迟迟不召集会议重新讨论,今天说市里有会,明天说某位老总不在家,缺一个人没法表决。于是我便无望地等待,见天在观音桥那儿遛弯儿。
那会儿重庆打黑已经过去了很久,城市的奢华再次重塑了这座老城的独特个性。重庆的奢华和深圳不同,究竟不同在哪,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一样。我第一次看到那些带“皇”字的浴场、spa、足浴房以如此显赫的姿态矗立于闹市区,哥德式立柱,仿罗马雕塑,堪比欧洲皇宫,不由咋舌。据说,这都是打黑前建的。
我不擅买东西,逛街纯粹是练脚力,而且不时被匪夷所思的突发事件雷到。最惊悚的是每当入夜,走出酒店,就不时有人朝我手里塞小卡片。那些发小卡的男孩仿佛从天而降,或者冷不丁就从灌木丛里跃出,让你猝不及防。身手之敏捷,有如江湖游侠。拿到小卡片,我是断然不敢随手扔掉的,隐约感觉暗处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你要不理这个茬,特别地随手一扔,没准就是一飞砖。我一味地接,不消半小时,手里的小卡就累积到一副扑克那么厚,全都是美女俊男招你或者应召的广告,印刷精良,活色生香。这事一点都不好玩。拿着小卡片我不禁想,这地方广告业可真有潜力,光设计印刷小卡没准就能管饱。
每次,我都是回到酒店,在进到大堂之前,悄悄将一手“扑克”塞进门口的烟灰桶里。拿着它进酒店,叫人瞧了,是件挺刮腮的事儿。“刮腮”是个上海的说辞,大概就是挺没脸的意思。
之后,我了解到,五星酒店周边是小卡重灾区。
酒店周边有游侠,酒店内也非安生地。走出电梯,刚要掏钥匙牌,但见门前一溜彩印小卡,满地开花。开了门,通过门缝塞入房里的又是好多。简直是无法突出重围。
事情远没有到此消停。你进了房,上了门链,刚想喝口水,想换双鞋去酒店健身房做锻炼,尖锐的电话铃声“哐”地就想起。哦靠,怎么刚回酒店就有电话啊?一准是有眼线,通报了屋里的客人回来了,时间掐得极准。
接听电话,听到低沉而暧昧的声息,就知道来者不善。内容一概是询问是否需要提供服务。类似的电话,自打我入住那刻起就接连无数,有时是半夜来袭,有如午夜凶铃。通常我都婉言谢绝,干吗要冲人发火啊?有时,搅扰了我睡觉,难免也有些来气,晕乎乎冲着电话里的女声说,我是基佬诶!恶作剧一下,反倒很快就睡着了。
有时我真被里里外外搅扰烦了,看着满桌子正待“再议”的文案,看着打开后就再没阖上的手提电脑,看着一直处于充电状态未敢关机的手机,还有被我弄得乱七八糟,满地是衣服鞋的屋子,我真的有怨气了——这叫过的什么日子?!
连一个和我一起骂娘的人也没有,一切都独我一个人担待。要是能和小昊他们一起外差,有闹心事儿相互也好分担一些,即便骂人,也有个回声。再不爽,和小昊在地毯上滚一滚,干一架,怎么也可以排遣掉一些无良情绪。现在我可拉了,扇耳光也只有我自己能听到,跳楼都没人拽你。到这份上,我可算是明白了,天底下干吗有“禁闭”这个处罚,不就是存心要逼你疯吗,想出这点子的人阴坏。想到这一点,我开始诅咒公司,从来都是派单差,从来没有两个人出差这档子事。不就是节省机票钱吗,干吗那么抠门?主要是太不人道了!
那天,天没黑,我就把脑袋埋枕头底下睡,一觉昏睡到天擦黑,醒来,觉得情绪好点,便冲了澡,想去街上找吃的。
我走过前台,见大堂副理正在那儿干杵,临时想到个事儿,便迎上去,关照说,我那屋,替我把外线电话掐了,老有不相干的电话进来。谢谢啊。
我把这事处理得分外客气。
年轻的副理问了我具体房号,说:“没问题,我马上就通知机房。”
随便填饱肚子,本想去看夜场电影,但那几个片子太烂,实在没胃口,就只能晃悠着回酒店,心想,这一晚只能得过且过和公司哪位哥们煲煲电粥了。实在闲慌了,我考虑是不是该给老马丁打个电话,跟他磨叽一会儿。
小心翼翼开了房门,见没有塞入物,稍稍松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可紧张的,就是俯身拾那些纸片烦。刚关上门,卡好防盗链,就听见门铃响,开门,见是刚才见过的那位大堂副理。
“先生,没出去?”废话,但显得斯文而有礼。
啊。我说,都回来了。
“先生要把电话关了,我已经通知酒店总机房了,今晚一定不会有外来电话,您放心。”
我说,那就谢谢了,要不老睡不好。
“其实……”
其实,已经没事,应该说的说完了,该走人了,但那位副理好像还有话要说。
什么?
“其实,”那位副理上下打量着我,吞吞吐吐地:“先生晚上要没什么应酬,安排叫个钟,到房间做一个按摩还是挺好的……”
好吗?本来一句“不必了”就可以推辞,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接他的茬,他妈的,全是下意识。
他见我接话,认为有戏,进而说:“你们生意人,平时挺累的,放松一下太必要了。”
他干吗要鼓掇我,这可不是他的职责范围。我心里闪过一丝猜疑。
我说,要个女生到房里做放松,这可不是好玩的。我出差在外,不和妹子打交道的,老婆不让。说完,我呵呵笑了两声。
“哦。那是。”副理应着。“先生早些休息吧。”
干脆挑明了老婆不允许,那个心怀鬼胎的副理还有什么可说?他应该知道我是个什么人了。
副理本来转身要离开,突然从门后取了块字牌给我挂上,上书醒目红色阳文“vip房,请勿打扰”,外加一行洋字码:“viproom,donotdisturb”。
副理跟我道了晚安,径自离去。我看着垂在门把上的纸字牌,不觉出神——
dnd(请勿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