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第2/2页)
往站里走的路上,东子说:“肖工,咱们一走,这小子能不能把阀门再打开?”肖国梁摇摇头:“按理说没必要。无论他打开不打开,明天早上经理一来,肯定得让注汽队把管线掐了。咱是有尚方宝剑的,不怕他不低头。”
到了晚上10点多,肖国梁发现井口出口的温度压力表读数都有提升,从流量表的读数就能看出来,蒸汽量比以前大。现在注入蒸汽没有被分流,锅炉产生的蒸汽全部进入水平井,产出液的温度压力也会随之升高。随着注入蒸汽量的提高,油层中原油的融化肯定进一步加强,产出液的含油量,也会上升,明天早晨提取油样,化验结果应该有所体现。这些,肖国梁在心里已经盘算的很清楚。他坐在控制室,眼睛盯着仪表箱,想看看在蒸汽没有被分流的情况下,各种参数能有多大的变化。
有些异常的是,仪表盘显示出口的温度压力值,一直在缓慢爬升,有个采油工看着仪表读数问:“肖工,这数字不会一直往上升吧?”肖国梁笑道:“一直升?那表针不得走到表盘外边去?没事,因为现在没人卡咱们脖子了,注汽量比以前大,开始肯定有所反映,过一阵时间到了一个峰值,就会稳定住了。”
可这个峰值一直没出现,仪表读数仍然一直变大。到凌晨2点多钟的时候,连接井口的注汽管线发出轻微的“嗡嗡”声。这时候值班房里值班的肖国梁等人,都处在半睡半醒之间,开始谁也没听到,后来“嗡嗡”声就变成了很大的碰撞声,仿佛注汽管内有人拿着汽锤敲着管壁一样,非常沉重的闷响,间隔十多秒响一下。
“什么声音?”肖国梁支棱起耳朵,东子迷迷糊糊站起来:“好像注汽管子响,我去看看。”说着,拿起电筒出了值班室。肖国梁不放心,也跟了出去。
走到注汽管线边上,隔着厚厚的保温层,都能感受到管线热得烤脸。“管子咋这么热?”这时管线内部又传来一声闷响,同时管子晃动一下,吓了两人一跳,这可是内径70公分、壁厚达10mm的钢管,每根管子十多米长,重达400多公斤,竟然发生了晃动!
“管子咋晃的这么厉害?是不是注汽那帮小子又给咱整啥妖蛾子?”东子有些慌了。
肖国梁想了想道:“还不是啥大问题。我想起来了,我看过一篇加拿大关于蒸汽管道的论文,好象说如果蒸汽流速过快、温度和压力又很高,蒸汽在管线拐弯处容易形成反向汽阻,这个反向汽阻与正向高速流动的蒸汽发生碰撞,就会在管道内产生巨大的震荡,震荡当然就容易使输汽管晃动,并在管内发出闷响。”肖国梁也不知道自己判断的对不对,告诉东子,注意观察管线上压力温度、流量表,不再分流之后的蒸汽量,到底会对整个注采系统产生多大影响,现在还不清楚。
东子在管线那查看仪表,肖国梁走到井口,想看看井口仪表的数据,发现井口有些异样,连忙喊东子:“东子,快拿手电过来照照井口!”井场灯光昏暗,有些看不清楚,东子跑过来,用手电在井口晃了几下:“咋的了?没发现啥呀。”“往下照。”肖国梁用手指着,东子把手电光顺着井口往下移,吓了一跳:“我操!井口起来了!”
雪白的手电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井口已经拔出地面足有十多公分,油管上新鲜的泥土印,表明井口也就是刚刚拔起来的。
“这得多大劲,把井口都顶起来了!”东子有些害怕:“肖工,要不告诉注汽站把阀门关两圈吧,肯定是蒸汽量太大了,地底下太热管子受不了往地面顶。”
还没等肖国梁说话,降压罐顶上发出刺耳的“呲呲”声,两人急忙向降压罐望去,只见从罐口的缝隙中往外喷着一道道细细的水汽,象从罐口往外射出的黑色箭头。东子大喊“要冒罐了!”猛地“嘭”的一声巨响,足有磨盘大小的罐盖飞起来足有半米高,然后“咣当”一声砸在罐身上,再掉下地面,罐口处就像开了锅一样,连水带油冒着热气,噗呲噗呲从罐口往外喷,喷得罐身到处都是,最后流到地面。高速喷出的产出液在罐口发出巨大的呼啸声,在几里地之外都听得到,空气中弥漫着重重的沥青燃烧的味道。
“完了,彻底完了,冒罐了!”东子呆呆地望着降压罐,这时值班的几个采油工都从值班室跑出来,望向降压罐,一个个脸上带着惊慌之色。
肖国梁向他们喊:“别看热闹!快看仪表读数!”一个采油工跑进屋,大声喊:“表针乱跳,读不准!大概温度85,压力过2.3啦!”
东子急得眼睛冒火:“肖工,咱们那罐最多能挺两个兆帕,不会爆炸吧?”
“炸个屁?”肖国梁急了,“没看到盖子都飞了?压力都泄了。”
肖国梁脑子飞快地转动,他必须马上做出决定,采油工都等着他的命令。初步判断是,虽然输汽管连震带响,降压罐又冒罐淌的满地都是油,但没有大的安全风险。现在唯一无法判断的是井口能有多大变化,如果过量的地下蒸汽进一步把井口往上“拱”,将会对整个注采系统产生破坏性的影响。他第一个反应是立即向经理汇报,但一看表两点半,就决定先按着自己的判断来,等到天亮再打电话吧!已经冒罐了,现在首要问题是想办法把眼前的局面控制住。
肖国梁让一个采油工给注汽站打电话,让注汽站将输汽管道阀门关紧两圈,同时让东子跑着去注汽站:“东子,这帮小子可能睡觉,你也得去!阀门别关太多,注汽不能停!”又让一个采油工把井口出口阀门关死。之前试采油阶段也曾几次关闭出口阀门,进行“闷井”,所以肖国梁也就敢自作主张做了这个决定。
降低进口蒸汽量,关闭出口,这一招之后,过了十几分钟,产出液的温度压力慢慢降了下来,仪表间跳动的指针慢慢回退到安全区间徘徊,注汽管震荡越来幅度越小,最后不震也不响了;接着罐口油水往外喷的力道越来越小,从嗷嗷呼啸逐渐变成咕嘟咕嘟冒泡,最后液面慢慢沉了下去,罐口没了一点儿声音,井场也慢慢恢复了平静。肖国梁看看仪表读数,各项指标又恢复到正常数值。
这时东方渐亮,4点多了,肖国梁终于忍不住,拨通了杨彪的手机。铃声响了半天,电话那边传来杨彪沙哑和疲惫的声音:“谁呀?”看来没睡醒,没看出来井站的号码。
“经理,是我,小肖。冒罐了。”
“啥?冒罐了?!”杨彪的声调一下子提高了八度,也似乎清醒了不少。肖国梁把蒸汽分流管线关闭之后,水平井注采系统发生的变化快速讲述一遍。杨彪听了,沉默了十秒左右:“我马上过去。”
杨彪的桑塔纳2000停在井场大门外,杨彪走下车。他自己开车过来的,没喊司机。杨彪的脸明显瘦了不少,从试采油开始到现在,杨彪已经瘦了十多斤。
采油工正忙着收拾罐下的油污,肖国梁在门口接着杨彪,杨彪黑着脸,看了看肖国梁身上和两手满是油污,问:“人,有没有受伤的?”肖国梁摇摇头:“没有,安全没啥问题。”杨彪走到井口,这时候井口已经下降了不少,但还能清楚地看到之前拔起来的痕迹。
肖国梁默默地跟在杨彪的后面,杨彪突然回头,小眼睛盯着他:“肖国梁,你胆子不小啊!我问你,谁给你的权利关井口的?!”肖国梁不敢吭声,杨彪继续训他:“以前几次关井口,那都是整个项目组讨论之后、请示赵总批准后实施的,是有计划的闷井!你这是什么?马上把井口打开!现在进去的汽少,井底压力不会有多高,不会再冒罐的。”肖国梁让东子把井口打开,又问杨彪注汽阀门怎么办,杨彪想了想:“先不动。”肖国梁红着脸对杨彪说:“经理,我犯了大错,你扣我工资吧。”杨彪横了他一眼,没搭理他,在井场转悠两圈,对肖国梁说:“让采油工都歇歇,都忙一晚上了,活让接班的人干吧。”边说边踢了踢脚下已经渐渐变硬的污油块:“你把蒸汽量加大了还有点儿成效,你看看,我感觉油含量怎么的也在30%以上。”
上午,赵总接到杨彪的电话后,也急着赶了过来。下车的时候老头脚下有些踉跄,hwsagd项目把他也折腾够呛。杨彪迎着赵总,肖国梁跟在两人身后,赵总到井场、降压罐底下和操作间都看了一遍,对杨彪说:“就按着目前的注汽方式不变吧。你判断冒罐的时候,虽然现在已经无法计量,产出液含油能到30%以上,说明加大注汽量对提高产出液原油含量还是有效果的。当然了,就是到了30%,也和咱们的理想值相去甚远,这是其一;另外,井口也被顶起来了,罐也冒了,说明咱们整套系统的承受能力不够,看来,当初项目论证的时候,张继业的担忧有一定道理。”杨彪点点头,问赵总:“赵总,咱们能不能咬咬牙,再进一套更好的冷却系统?”赵总摇摇头:“上一套更好的冷却系统,产出系统的问题能解决多少?,注入系统呢?井口和井下管线是没法换的,换了就得停产,需要停多长时间?更换后的注入系统能承受什么样的蒸汽?这些都是未知数。而且,最为关键的,我们对井下油层的油藏地质情况研究得不够,现在看来,我们选择的开采油层,不太适合搞hwsagd的。至少,以我们现在应用hwsagd的能力,开采这个油层,是无法实现预想效果的。”
三个人默默走了一会儿,赵总说:“我十点还得到局里开个会,总公司袁恒健总经理最近要来宁江油田视察工作,之前袁总知道咱们hwsagd项目,据说很感兴趣,点名要到这看看。”杨彪一脸哭相:“就咱这含油率,还好意思让总经理看?”赵总笑他:“杨彪你咋变得这么不自信了?不是说过吗科研实验允许失败!在我看来,hwsagd是成功的,从钻井到开采,整个钻采过程是完整的,设备和工艺都经过了检验,各个系统都能很好地协调统一,这为以后再开展相似的开发,从各个方面,都有经验可以借鉴。当然了,产出液含油量太低,没有实现hwsagd的目标,这是个教训,咱们以前也探讨过,比如前期地质油藏分析研究不够啊,比如这次冒罐发现的,如何在加大蒸汽注入压力、温度和注入量的情况下,保证地面各个系统的安全稳定运行。这些教训,也会给后续的开发提个醒。”
杨彪和肖国梁站在赵总身后,望着井口、降压罐和井场上林林总总的设备,井场外,更远的地方,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他们情绪都有些低落,心里都清楚: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考量,产出液原油含量没达到45%以上,hwsagd都是失败的,他们心里都充满了失败者的挫败感,根本没有什么开拓者的感觉。以目前的工作状态,水平井早晚要关停,也会交给采油厂管理,hwsagd作为科研项目即将落幕,这不能不让人既有些无奈,也有些失落。在试采油开始前,一次杨彪私下里带着卫大猛、肖国梁喝酒时,还雄心勃勃地说:“等这个项目成功了,这个站就交给大猛管理,我带着我徒弟再开辟另一个hwsagd。”杨彪信心满满,对项目的前景充满期待:“我的目标是成立特种油藏开发公司,加拿大阿尔伯达就是这么干的,就像一支特种部队一样,自成体系,专门利用hwsagd开发咱们宁江油田的稠油和高凝油。当然,公司的服务面向全国,全国各大油田都是我们的服务对象。”
他们没想到的是,也就是十年之后,在他们脚下这块土地,又打了好几口水平井,进行hwsagd开发。这时的油藏地质研究、钻井技术、工具设备、热力注入、采油工艺等等石油勘探开发的技术手段已经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hwsagd开采出来的油水混合液中,原油含量已经达到60%以上。这时,赵总已经退休好几年了,在家带着外孙;杨彪已经是总公司四川分公司的工艺老总,负责煤层气的开发,他还在研究开采工艺,只不过不是采油,而是从煤层中开发天然气;肖国梁则在勘探局审计科当个小科员,干着与采油工艺完全不相关的工作。每次从原来hwsagd井场附近经过,肖国梁都要透过车窗远远眺望那片土地,那里一排排的磕头机忙碌地工作着,高高的储油罐矗立在芦苇丛中,一栋栋值班房、仪表间、操作间围在一起宛如绿色的城堡,根本找不到当年hwsagd井场一丝一毫的影子。这时候的肖国梁,心中总会涌起万千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