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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白绫 (第2/2页)

想起那幅瓦锏,周昭莫名想哭。当一个女人在年少时,她会被那野性勃勃,魅力迷人,像头无缰野马一样不羁的男子吸引,而那个默默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半夜持幅瓦锏站在窗前的傻小子,与她太不相衬,她甚至没有多看过他一眼。

如今他长大了,年青,清秀,挺拔,要学着做一个帝王。他长成了她梦寐以求的那个样子,可她没有参与他的成长,也将从此无法插足他的生活。

张君又道:“篡朝而立,诛九族的罪过。朕想,大约这普天之下,没有一个女子在闻知自已的丈夫有此野心之后,会不加规劝,还默默期许的。

而你明明知道大哥那狂妄的野心会给永国府招来灭府之祸,而且他也曾在你面前表露过他的野心。在那之后,你仍还答应嫁给他,我不得不暗猜或者你心里也在想,有一天必定要胜过姜映玺。

她羞辱了你,夺了你的太子妃之位,你的男人将会夺赵宣的帝王之位,而你也终将踩着她的脑袋,坐上那皇后之位。

既然怀着那样的初心而嫁,你又怎能再去向他渴求爱情,并因为爱与忌妒,就无情的杀害他?”

周昭不期张君连这些都知道,一路听一路冷笑,反讥道:“这与爱无关,也与忌妒无关。我曾在晏春阁当众给安九月下过跪,我也曾险些带着囡囡跳井自禁,我忍,将自己忍入无边地狱,可我不能忍受他要杀你,夺你之妻,你是我的弟弟,是我看护着长大的,我看到他那抑不住的杀心,想要救你而已。”

她说的那么真诚,就好像真的,自己仅仅是为了拯救即将要被亲哥哥杀死,并且夺走妻子的张君,而指使弟弟周仓杀害张震一样。

对面的男子,穿着绯布常袍的皇帝,锋眉从七分处挑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眸中所浮腾着的汹汹怒火仿如风暴旋肆,周昭从未见他那样愤怒过。

他忽而伸手,那细长纤白的手指掐上她的喉管,嘶声哑气:“你知道宫中的水牢吗?就是虎哥呆过那个地方。周仓如今就关在那里,关于他曾做过所有的一切,不过三天他就全都告诉了我。

所以,收起你那份假惺惺的姐弟之情,可否?我从未如此刻一般厌恶,憎恨过一个女人。

如玉是你的妯娌,入府之后,她虽不曾与你友好,却也从未招惹过你。你怎能心思歹毒到恨不能让她绝孕,让我断子绝孙?难道,这也是你所谓的姐弟之情?”

周昭叫他捏着喉管,喉中咯咯有声,不敢相信张君连这都知道,嘶声辩道:“那秘药,分明是你自己从后宫中打听来的,与我有什么干系?”

张君忽而松手,甩着手指仿如甩着脏物一般:“姜映玺怎会知道我与如玉之间的私事,怎会知道她生病?

恰是因为你知道此事,才让周仓透消息给曾禁,而曾禁恰会透到我耳朵里。千般曲折,只为让如玉从此不孕,如此厚恩,恕我夫妻无福消受?”

周昭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两步,舒着自己的胸泪眼朦胧,被张君捏了那么久,她于一瞬间仍是恢复了往昔的从容平和:“是,我以为你害死了他,所以要叫你们夫妻断子绝孙。可是他又回来了,是稳如泰山一般,带着可以踏平赵家皇朝的铁骑而回的。

我的梦本来已经熄了,如灰般死透了。可是安九月那蠢货重又点燃了我的希望,有安九月相衬,你那有眼无珠的大哥才会知道我的品德有多完美,我多适合做一个皇后。

我好容易爬上皇后的位置,笑看姜映玺死在水牢之中,她临刑前的那一夜,我盛妆前往,羞辱她,作弄她,就像当年入宫参选时一般。她曾施在我身上的一切,我原封不动还给了她,还笑看她家破人亡,夫离女散。

可是你大哥他想废后,想迎朱颜入宫,就仅仅是因为朱颜长的有七分像如玉而已。我可以忍受他谁也不爱,可我就是不能忍受他爱上一个女人。我为他忍了那么多,若果真忍辱能够成佛,我此刻已有万丈金身,可他当我是什么?鞋面上粒沙子?像踢就踢?

好了,现在大家都清净了,你做你的皇帝,我也获得了永久的平静。那不过一个男人而已,无论他爱谁,不爱谁,都不重要了,等到死的那一天,帝陵之中,纵使他千般不喜,千般的恨,我也要与他合葬,我是他的皇后,任谁也无法改变!”

她又回到窗前,平静的坐着,月华洒进窗棱,投映在她脸上。她道:“去吧,无论你要如何对周仓都没关系,想怎么对我也没关系,我杀了张震,此生不悔。”

张君打心眼儿里不认同张震对待女人的态度,而周昭那种异于常人的忍耐,在最后一刻暴,终于害死了张震。

他们夫妻之间的情感纠葛,张君没有亲身经历,也无从辩别对错。他恨的,只是她当初在永国府时,竟会心思歹毒到转着那么大的弯子给如玉下药。

她每天抱着小囡囡云淡风轻,笑着叫他去看小囡囡一点点的成长。她将他放在小囡囡父亲的位置上,要叫他和如玉愈行愈远,如此还不够,还要叫如玉永远不孕。而当她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外表仍是像如今这般的平静。

当然,无论在任何事情上,她以自己为表率,先刮下自己身上的肉,然后血淋淋笑看着,要你付出同样的代价,并一同痛苦。她报复别人,都是先在自己身上下刀子的。

如玉以为那药是姜映玺下的,并且,以那味药为引,最终助永国府最终夺下这座江山。天可怜见,她永远也不会知道那药是周昭下的。

佛珠一颗颗自指缝间拈过,周昭念念有声,她瘦削的肩膀,伶仃的背影叫月光洒照着,仍还是楚楚可怜的样子,叫人可怜,又叫人厌恶。

张君在她身后站了良久,说道:“也许大哥曾经动过那种心思,慕恋、欣赏,赞叹过我的妻子,可那与欲望无关。无论他还是父亲,私德都不那么完美。他们会被权力、情欲所诱惑,但他们不会愈过道德的底线。

大哥是私藏了朱颜。他身为皇帝,原本可以纳她入宫,之所以私藏,恰就是怕要引起朝臣们的非议,也是为了尊重你。

大年初二那天在永王府相见,他曾说,你是他的妻子,是他的皇后,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至于朱颜,他要我将她杀掉,概因那是他身为男子,自己无法抑制,但必得要斩短的欲望。”

周昭仍还平静无比。这样的话在她心中激不起任何波澜。没有朱颜,还会有红颜绿颜。就算朱颜夺不走她的皇后之位,总还会有别的,身份更高,身家更显赫的姑娘来夺,而她一个夫子家的姑娘,全无招架应对之力。

从她十三岁的时候开始,便和姜映玺开始的竞赛,终于告以完结。她就算死,也将死在皇后之位上。至少,她是看着姜映玺先死的。

嫁给一头野马而没有能拴住他的缰绳,于是她斩断了他的脖子,从此,获得永久的平静。

张君亲手赐的白绫,他仍还是十三岁时偷窜她香闺时那矫健的身姿,空敞宽阔的大殿之中,横梁有几丈高。他疾步上墙,将那白绫搭上去,再高高垂下,打成一个死结,而后头也不回,出殿而去。

次日一早,小宫婢们入殿时,便见景明殿的皇后娘娘,已经将自己吊死在了大殿的横梁之上。

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既做了皇帝,成了最顶端的那个人,有些杀孽,就必须要来承担。

所以,接连着,那朱颜姑娘也喝了鸠毒,永王府里姓姜的一位,也一根白绫结束了生命。而到了如玉这里,她们自然都是想不开自己把自己给弄死的。

……

儿子死后追封为高祖,大孙子做了半年皇帝,也死了,如今张君做了皇帝,贺老太太一生波澜壮阔,是当仁不让的太皇太后。在端午节前夕,张君亲自回了一趟永王府,将如玉三请四请都未能请入宫的老太太接入宫中。

如玉带着初一和囡囡,仍还住在福宁殿中。听闻老太太要来,她便吩咐福宁殿少监苏修带人去打理延福宫,要将延福宫清扫干净,给老太太住。

虽说搬进宫不过两个多月,不住皇后正经的大殿延福宫,带着皇子居于皇帝的起居殿福宁殿,也成了宫外那帮七八十岁的老命妇们谏言如玉的一大过失之处。

当然,她们其实早已昏昧,之所以天天有折子递进来,仍还是儿孙们的心思。一帮老臣大约觉得张君这个皇帝精力太旺盛,腰比赵宣好,忙着要撬开宫门往里头塞人,自然要先弹如玉的过失,如玉又焉能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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