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白色房子(二) (第2/2页)
那牛头人身的怪物似乎变得兴奋了起来,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难听嚎叫。那叫声,听上去像是在笑,却可以肯定是世上最为刺耳的笑声。它的动作由原来的相对轻柔,变成了无比狂暴,开始将那具躯体相对完整的四肢,像折断树枝那般扳成了一节又一节。空气中回响着一阵阵骨头碎裂的脆响声,每一声都好像蕴含着剧痛,让听者感到一阵阵钻心剜骨的疼痛。
“阿扎尔,举起枪,干掉他!”阿扎尔自从见到这恐怖的一幕开始,就一直催促着自己的双手掏出枪,终结这只超越常识的恶心生物的性命。但是,他的双手像是被紧紧束缚住了,一丁点都动弹不了。不知是因为深入灵魂的恐惧还是因为其他什么,他的意志似乎已经对他的躯体再也不可控了。
那怪物盯着手上的“玩具”又把玩了一阵,这才发现了闯进来的那个不速之客。它怒吼一声,朝着阿扎尔猛扑了过来。它的那张牛嘴猛地大张开来,露出了两排参差不齐的尖利牙齿。那不是属于牛的牙齿,任谁都知道。尖利的牙齿上长满了苔藓一样的黑斑,牙缝中塞满了已然发臭了的碎肉。这样令人战栗的一幕就这么赤裸裸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好在此时,阿扎尔终于是从看不见的恶魔那里夺回了他身体的控制权。他以和平时一样的迅猛速度拔出了双枪,瞄准着那张无比恶心的大嘴扣下了扳机。那怪物的身躯瞬间炸裂了开来,阿扎尔疾步向后退,以防被那些散发着熏臭的血肉溅了一身。
他没有办法,只能将这扇门关上。里面的孩子看起来已经死去多时了,已经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得了他了。他的心中有点遗憾,但更多的则是令人疯狂的恐惧,虽然这一切可能只是一场无谓的幻象。
他定了定神,鼓起勇气,走到了下一扇门前。这是一扇鲜红色的木门,就外形上而言与刚才的那一扇并无太大区别。而这扇门上唯一有点个性的东西,恐怕也是门上面用歪歪扭扭字体写就的“J”字。
“咕……”阿扎尔暗暗咽了口口水,下决心打开了这扇门。这一次,房间里没有了恐怖的怪物,也没有了失去了头颅的尸体。出现在他的眼前的,只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树。
阿扎尔并不知道这棵树的品种。虽然他身在一个被树包围的世界当中,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关心过那些到处可见的树。他对于树的种类一窍不通,就像他对正义的理解那般。但即使是他这个外行,他也能看出来这棵树正茁壮地生长着。在他错综复杂的枝头之间,翠绿色的新叶无不透漏着浓浓的生气。而至于为什么会在这个房间里突兀地生长着这样的一棵树,阿扎尔是丝毫都弄不明白。
在他不经意之间,这棵树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枝繁叶茂的树瞬间丧失了生机,青翠的新叶瞬间化为了一片惨白。整个树看起来像是被皑皑白雪完全覆盖了,变成了一幅纯白而无杂色的奇异景观。整个房间也为其纯白的异变所映染,变作了一个纯白无暇的世界。阿扎尔默默地在心中反复确认,反复查找着自己脑中并不丰富的常识,最终肯定了一点—这样的树木在大自然中绝无可能存在,这一幕也不知是为何展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然而,在他努力思考的同时,眼前的树木又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它开始从各个方面枯萎、凋零,原本惨白的树叶开始不断飘落,那景色看上去像是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雪白的树皮开始不停地剥落,有一些粘稠如血的树浆缓缓地冒了出来。又过了一会儿,那些血色的树浆覆满了整棵树,阿扎尔的视野被染成了一片鲜红色。突然,树浆开始从那些树皮的裂缝之中喷射出来,如飞雨一般撒满了整个房间。那棵莫名其妙的树此刻又化为了一座血色的喷泉,向着四周肆意喷洒着血浆。阿扎尔楞楞地站在了原地,为眼前所见的一切而惊骇不已,竟是忘记了躲闪。他整个人都沐浴在了这场血雨之中,全身都被染成了鲜红的血色。他张开嘴,微微尝了一下喷洒出的那些树浆。如同铁锈一般的腥味让他肯定了—这些所谓的“树浆”其实都是如假包换的鲜血。
“不,不!”不管自己是否处于幻境之中,此时的阿扎尔只能感到纯粹的恐惧。这样的场景让他联想到了曾经不为人知的悲惨往事,那是一段他原以为已经完全消弭了的梦魇。但是,他错了,他完全错了—真正的痛苦也许会被遗忘,但却永远都不会消散。它会成为人格的一小部分,追随着你直至最后一刻。
阿扎尔想要逃跑,逃离这个分崩离析的世界,逃离这最深层次的痛苦。但是,他心中其实十分清楚,自己是绝对无法逃脱的。如他所料,他的四肢完全不听使唤,他整个人都僵直在了原地,等待着不知道是什么可怖的东西继续展现在他的眼前。
但是,这一次,“可怖的东西”不仅仅只是出现在他的面前了。那些本已经远去的毒蛇们,那些匍匐着的噩梦们,此时都一口气朝着他爬了过来。阿扎尔全身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办法挪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嘶嘶作响的恶心之物爬上了他的身体。虽然这些蛇的表皮看上去应该是那种湿滑油腻的触感,但是不知怎地,阿扎尔总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粗糙质感。那一大群蛇像是一根根麻绳般缠绕着阿扎尔,并且越缠越紧,几乎都要在他惨白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道紫红色的勒痕。
当一部分蛇攀上了阿扎尔的脖子之时,他心中那股莫名的窒息感更是达到了顶峰。此时的他,心中全是自己身首分离的景象,仿佛在下一秒这些蛇就会猛地勒紧,使得他整个头颅都朝着前方飞去。到目前为止,他历尽生死数十次,也没有任何一次的感受像现在这般。以往那些时候,他总能感觉自己的心脏狂跳,有一种无法阻挡的冲动拼命想要冲出自己的胸膛。他清楚地明白,这是一种强烈的求生欲,在潜意识之中他仍然相信自己能够活下去。正是这样对于生的强烈渴望,使得他几乎每次都能绝处逢生、化险为夷。
但是,这一次,心中的那种悸动完完全全地消失不见了。他只能感觉到无尽的空虚,像是掉入了无边无际的虚空中。在那里,一切皆为虚妄,甚至没有痛苦和悲伤。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一阵又一阵的空虚。他终于明白了,死亡在此刻对他撩起了那层轻薄的面纱,使得他能够一瞥其真容。也难怪,即使最伟大的英雄,都会由衷地害怕这一刻的来临,更何况是阿扎尔这样的投机取巧之徒呢?
阿扎尔沉浸在如此深切的痛苦之中,却连肆意嚎叫都无法做到。他身上的每一丝肌肉都已经失去了控制,他就像一个断了线的人偶一般愣在原地,无所作为。此时,更加糟糕的状况出现了—一把带着暗红色凝固血液的锈刀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并正在一寸寸地刺入他的身体。阿扎尔除了感受这样钻心剜骨的痛楚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但是,就在此刻,他的右脸猛地感到了一阵疼痛,像是有人扇了自己一巴掌一般。他的意识猛然清醒了过来,也随即反应过来—刚才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真实到无以复加的幻象而已。他竭力睁大着自己的双眼,努力想观察清楚周围的一切。无奈,自己的双眼像是失焦了一般无法看清周围的事物。过了一会儿,他才看清齐格飞的那张脸。
“醒醒,阿扎尔!”他握住了阿扎尔的肩膀,用力摇晃了几下,“你还好吗?清醒一下!”
“别……趁机摇老子……我要被你摇散架了!”阿扎尔无力地抬起手,想要挣脱齐格飞。但是,他刚一用力,整个人都要软软地瘫倒在地上了。幸好齐格飞眼疾手快,及时支撑住了他,才使得他不至于倒在地上。
“发生了……什么?”他继续用有气无力地语调问道。
“我来的时候,就看到你像个木头一样站在那里,动都不动一下。我死命地摇晃你,但是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没办法,我只能上楼去查看一下这间房子。等我下楼回来的时候,你还是和一开始时一样,呆呆地愣在那里。所以我只能给你一巴掌了。我进来的时候闻到了一股甜甜的香味,应该就是你愣在这里的原因了。”
“你这家伙……趁机打我。”阿扎尔似乎感到万分疲累,连一个字都不想多说,“那……楼上怎么样了?”
“那群畜牲!”说到这里,齐格飞的语气之中全是悲愤,“整栋楼里没有一个活着的人了。这群畜生啊!连这样的小孩子们都不放过!”
“什么……”这时候,阿扎尔才完全看清楚了周围的一切。
这栋楼里,最常见的是鲜红色的血液。地上横躺着几个小孩子的尸体。他们的遗体都残缺不全,有的缺了一只胳膊,有的缺了一条腿,还有的连下半身都不知去向。但是,那些残缺的躯体总能在不远处找到踪迹。光是这一幕已经够让人觉得震撼了,最令人震惊的无疑是二楼天花板上的一幕—在二楼的天花板上,绑着一个孩子的尸体。她看上去还没有死去一会儿,鲜红色的血正在不断地淌下来。她的神色安详,看上去不像是痛苦地死去,倒像是一个正在沉睡之中的柔弱女孩。但是,细看之下,骇人之处立刻就显现出来—她的四肢像是被钝刀切断了那样,全都消失不见。创口处的血肉已被切烂,正在汩汩地向下流淌着鲜血。她的左眼不见了,身体内部的组织正在顺着那个原本为眼睛的孔洞流出来。是怎样的一种畜生才会对自己的同类行如此残暴的恶行呢?
“神呐!我真的……是无法直视这一幕!”齐格飞的脸已经被莫大的震惊和愤怒所扭曲了。
“你什么都不明白,齐格飞。”阿扎尔像是丢了魂一般,缓缓梦呓着,“你什么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