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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葡萄柚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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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特说他去查, 是真的想要本人亲自监督调查。

        那周一,人就直接急匆匆飞回英国去了。

        同一时间, 东欧某国, 在安静清透湛蓝的天空下,一个黑色风衣的男人走过一条砖瓦碎石的有些破落凌乱的街道。

        帽子遮挡着半张阴沉的脸。他走近一方破旧的院子,打开锁,穿过杂草萋萋、砖瓦碎砾的院子。

        房间还是那种老式锁。有一盏线吊下来的灯却没有开,光照不到的地方是一片凄冷冷的阴暗, 只有一边的小窗透下的几道刺眼阳光,活像一个牢笼。

        陈涉正百无聊赖地半躺在窗下的床上, 眼睛微睁着, 一如既往地安安静静仿佛人偶一般,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把皮肤照得十分苍白。

        “你……”

        利扬天只说了一个字, 毕竟早就习惯无论说什么也没有回应,那人根本不会理他,还不如实际点, 将刚买的一塑料袋吃的重重放在桌上,从袋子里拿出红色的蛇果在老式水龙头下洗了洗。

        屋子里寂静无声。

        床上的男人偶尔咳嗽两声。利扬天削好果子递过去, 男人不看他,他也执拗着不肯收回去。

        就这样僵着,陈涉没办法,勉强把蛇果咬了过去。

        看着他把果子嚼碎,将清甜的果汁吞下。利扬天这才脸色稍霁。

        出逃后, 他们先是逃往英国,辗转又去了北欧、葡萄牙,却发现追着他们的人在整个欧洲大陆遍布眼线、无孔不入。

        最后才终于辗转逃到了这个东欧小国。

        躲了好些天了,暂时还没有感觉到危险临近,毕竟这是个一般人不会想到来找的鬼地方——还在使自己的破烂货币,连花个欧元都要好说歹说。普通的银行磁卡没装芯片就不能刷,电话卡还总是没信号,仿佛被打回八十年代。

        陈涉从离开法国就带着病,连日奔波劳累身体更一天比一天更差。

        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语言不通,带的药越来越少,很多又买不到。

        利扬天郁卒地去烧水,烧好兑上凉的,他开始例行哄人吃药。

        陈涉一如既往地不配合。

        利扬天低声下气独角戏,笑容很惆怅,无奈至极突然灵光一闪,站起来去刚才的袋子里翻出一包东西。

        淡淡的、有点像是茉莉花的幽香悄悄弥漫过来,让陈涉本来阴郁的眸子亮了一下。

        那是一大串的紫藤,铃兰蝴蝶一样垂坠下来。

        大到他双手捧不住,那是当地的紫藤,白色的根部、淡紫色的花,和国内的紫藤颜色形状并不一样,一下子点亮了整间灰败的房间。

        这种紫藤在这边的名字叫做叫“路易拉文”,据说是“迷恋”的意思。

        发音真的很美。

        ……

        那一晚,陈涉在沉睡中被车声和嘈杂的脚步惊醒。

        那种声音很恐怖,接着他被被拦腰抱起来。黑暗中是外语男人的咒骂,继而是一声巨响,像是电影里听过的枪声,实际上比电影里恐怖多了。

        人真的在这种危险的处境下,才能突然产生清醒危机意识的生物。

        肾上腺素飙升,擦过耳边的风又冷又疼。他被利扬天扯着跑得几乎无法呼吸,却还能清晰地想着——太糟糕了,像这样两个人身在异国他乡,被抓到就死定了。怕是就算被人绑上石头沉到海里,都不会有人找。

        他原本是个大少爷,生在数代相传的调香世家。落到这样的境地,从没有想过。

        破空又是一声枪响。

        陈涉还在寄希望于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吓唬他们的,但身旁的人突然一个趔趄,整个人的重量向他压了过来。他没站住一起摔倒,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汩汩染在了他的胸口。

        “你别管我,快走。”

        黑暗中,他听到男人剧痛中颤抖低哑的声音。

        “去机场,我寄存在那里有钱,你回国去……回国就有人照顾你了。你家人再怎么样,不会丢下你不管。”

        家人……

        黑暗中,陈涉想起那紧闭的四合院,朱红色的大门,苦笑。

        他其实就算想站都站不起来了,本来就生着病,又跑了那么远整个人早就虚脱。异国的夜空没有星星,连路灯都不见,只有怀里滚烫的黏腻是真实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想着也许他今天就要死了。

        那还真是……不甘心啊。

        陈涉在老胡同里高门大院的一个封闭旧宅邸中出生。

        爷爷奶奶都是极其严格又遵循祖制的老顽固性格,生了四个儿女。三个女儿,就只有陈涉父亲一个儿子。

        按照老一辈子承父业的的想法,画春堂的家业,当然要由这唯一的儿子继承。

        只可惜陈涉的父亲对家族事业丝毫不感兴趣,却从小喜欢看邻居盖房子。当年高考恢复后立刻打包偷偷离开家,报考了建筑系的知名大学。

        陈涉至今记得,在他小的时候,老师布置作业画画,他画了个房子。他父亲拿着那副画,说起他大学时有一次老师布置了很难的作业,全班只有他画了出来,整个班的同学下课后都来瞻仰他的图纸。

        他说这话时,脸上洋溢着难以言喻的自由和快乐。

        可那次之外,陈涉几乎没再见他笑过。

        父亲管理着画春堂的事物,心思却根本不在,画春堂在他的手上一年不如一年。

        爷爷奶奶当然不放心,整天挑他毛病,有一次吵得厉害了,陈涉隔着门缝听到父亲歇斯底里怪爷爷奶奶毁了他的前途,毁了他一辈子,让他只能活得行尸走肉一般。

        后来,听姑姑说,他父亲原来在大学建筑系里一直是年级第一名,还有一位志同道合、感情甚笃的女友,毕业后被分配去了很好的建筑事业单位。

        结果,爷爷奶奶棒打鸳鸯,上门骂得人家姑娘搬家,又写信给录用单位把他父亲的工作搅黄,以种种手段逼他回来“继承家业”,又强迫他娶了门当户对、对事业有帮助的生意伙伴的女儿。

        这对政治联姻的夫妻没有任何感情,整天吵得鸡犬不宁。

        陈涉十岁生日的那天,父母又大吵一架。父亲蹲下来摸了摸他,什么也没说,独自出了门就再也没回来,漂在了河里三天才被找到。

        强势的爷爷奶奶哭过一场后,立刻把眼光转到了“唯一的孙子”身上。

        隔代遗传,陈涉倒是从小就热爱调香。

        但他也只想安安静静地潜下心来研香。并不喜欢被家里安排的记者疯狂访问,也不愿意在生病不舒服、头昏脑涨时还要被迫笑着出席各种活动。

        爷爷奶奶却坚决不让他“闲着”。

        他们坚称当年是没管住他爸爸,才会落得那样的结果。好不容易孙子是个小天才,当然更要“严加管教”。

        于是,每一天的行程早早被安排好,仿佛是整个家族利益的扯线木偶。明明是喜欢的事业,却渐渐觉得喘不过气。

        想学学别的调香师的技法书,家里人撕了,说画春堂有自己成体系的调香秘方。想要复刻阿尔多加勋爵的“白瓷皇后”,家里人嘲讽他一心想着模仿没出息。

        随着常年被家里逼着去参加各种比赛,陈涉的媒体曝光度也越来越高。可成绩好还能松口气,不好马上就会迎来所有人的口诛笔伐,压力也越来越大。

        成年后他变得安静,安静得有些阴郁。

        很多时候爷爷奶奶训斥他,都阴阳怪气地说他越来越像他爸。

        陈涉却觉得像也是必然的——童年时,一直不理解父亲怎么那么狠心抛下他先走,长大后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摧残,才开始理解,原来人生真的好艰难。

        参加pa遇到李斯特的时候,陈涉的抑郁症其实已经很严重。

        虽然这件事并没人在乎。

        他倒不是像别人以为的那样,被一个十几岁小孩说几乎就击垮了。陈涉当时也二十好几的人了,有没有才能自己最清楚。

        但心态失衡是真的。

        首先,他认为他不该输。

        他并不比李斯特差,如果家里的那些人能少拿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烦他,让他静下心来好好看看香谱,他又怎么可能轻易败给这种自以为是纨绔二代?

        更不要说,他多么疯狂地嫉妒李斯特。

        同样是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小红莓还比画春堂大那么多,堂堂国际品牌,小少爷却能活得那么张扬、任性又自由。李斯特那个超牛逼的爷爷从来不会强迫他做任何事,而是货真价实地宠孙子,随他爱写诗、爱赛马、爱怼人,自由生长。

        陈涉回国之后就生病住院了,可住着院,还要被来照顾的家里人抱怨矫情脆弱。

        所以后来利扬天红着眼睛来看他的时候,他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知道利扬天住在国外。

        那时候想的很简单,去哪都好,干苦力给人扫地端盘子也好。

        只要给他一间小小的屋子,工作之余让他安安静静调香,别的什么他都可以忍。

        ……

        后来事实证明他果然还是想得太简单,等到了国外,又发生了好多他没想到、又无法控制的事情。一步走错转眼就是十年,被逼迫、被幽禁,反抗不成、半死不活。

        他生不如死,利扬天也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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