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乙 （中之下） (第2/2页)

时辰不长，十几个“打过电话的”客人，都从树荫里窜上车来。

每次上客，瘪嘴女人都会站在车门口的踏脚板上，用巴掌猛烈地拍打车皮。她一边提醒车前的路人，一边舞动手臂，要求客人火速登车。中门，中门，快，快点上！有些上点年岁的客人，步履迟缓，行动笨拙，且身上背着大包小包。上车后，总会遭到瘪嘴女人的埋怨。想上车，就快点，慢吞吞，望什西洋景哩？警察抓到，一罚就是几张毛嗲嗲，钱没赚到你的，还要二姑娘偷姑佬——倒贴，咱合算个屁哩！

柳梅感觉眼皮在跳，头发晕，喉咙嗓子也有点痒。阳春面在肚子里翻泡泡。她朝瘪嘴要了一只方便袋，抓在手上，随时准备送到嘴边。

车窗外的树木，花草，店招，摇摇晃晃地朝车后闪去。她闭上眼睛，把头靠在椅背上休息。车轮在路面上蹦了一下，车身一震，柳梅受伤的腰眼，疼得像拿锥子挖。她让腰板直起，将扣在肚皮上的安全带，朝胸肋上面拉拉，勒紧后，把身子固定在椅背上。这样，疼痛似乎能减轻一点。

眼皮还在跳。早跳祸，晚跳福，中午跳，有鱼肉。

早年，婆老太教的这只儿歌还记得。此时，不是早晨，不会有祸。太阳斜进窗洞，也不是中午。大概今天起早了，或许，y里被草根折腾累了，没睡好，生物钟被打乱。她定定神，拧开矿泉水瓶盖，嘬起嘴，喝了两口。再喝两口。

慌慌的心，似乎安静了一点。

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在柳梅的手臂上，有点灼人。她起身拉合对面的窗帘。

车头显示器上，跳出了温度。车内28度，车外38度。

车前公路边，站了一堆人。有个人，拼命朝车子挥手。客车减速，停下。瘪嘴拉开小窗玻璃，伸脸问，没有座位，加座上不上？车下老少几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领头的人，很快作出决定，上！上来的人中，三个小孩，一个老太，一个中年妇女。瘪嘴把这老少五人，全安置在过道上，并给他们每人发一张塑料小凳垫屁股。

坐定后，中年妇女把抱在怀里的孩子换个姿势，抬起脸，与身边人说话。她说她是渐海东海人，来上海接婆婆回家。说，今年夏天太热，乡下风大，凉快！说，驮腰老太，今年88岁，来上海已住了三个多月，说，老太的女儿，在嘉定开店，春上，新房入宅，女儿把老妈带来住新房。她还说，怀里的小男孩，是她孙子，才三岁。两个半大的孩子，一个是她外甥女，一个是她外甥。女孩念初中，男孩念小学。

凳子太矮，老太团在过道上，身子随着车子摇晃，两只骨瘦的老手，死死抓住身边坐椅上的铁腿子。时辰久了，一曲一伸的两条腿，也须不断变换姿势。过了一会，老太忽然朝儿媳说，我腿疼哩！帮我要张小凳搁搁腿！中年女人朝前面的瘪嘴说，前不久，老太洗澡，地砖滑，跌了跟头，腿受伤了，还贴着膏药。瘪嘴不说话，伸手从屁股下的椅座内，挖出一张小凳递过来。老太把脚搁在上头，叹口气，说，嗨，好过多了！

车上高速，瘪嘴拿出手机，朝老板报告上客情况。总共32人，5人买的是车站票。老板在手机里不晓得说了啥，瘪嘴听后连连点头，说，好，好的。测速器里的女人忽然高喊，你车已超速，请减速慢行，98车队！瘪嘴把小黑包挂在颈项上，嘴里喊，买车站票的请出示，没有买票的，一人六十块！柳梅觉着自己老实买票上车吃亏了，多付了十八块。一会，她又安慰自己，多给的这十几块，恰如买张保险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