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丙 (上之下)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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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上之下)
草根忽然问柳梅,老娘去世这么多年,现在怎么会来看我哩?起先,柳梅还以为草根的梦,与这个鬼宅有关,听说是他老娘,马上松了口气,镇定地说,梦是反的,不会有事!夜里,柳梅见墙上现出鬼影,从没跟他讲过,怕他站在脚手架上分神。柳梅问草根,记得梦里穿的是什衣裳?草根说,记不清了,好像是那件绿豆色T桖衫。
柳梅听后,轻描淡写地说,天太热,母亲舍不得儿子,要么,咱们歇歇,去南边野生动物园逛逛?听邻居阿姨说,那里新来了好多企鹅,还有北极熊,咱去望望,寒地动物,死热天,看它们怎么生活。草根摇摇头,说,用空调呗!比我们享福多了!说,等这趟活完工后,再去吧。柳梅说,好。
上午,夫妻俩埋头干活,都不说话。柳梅觉着**,后背,隐隐地疼,便跑进卫生间,捞起衫子,捧着**朝小镜子伸头。肋间有块青斑,摸摸,疼。拉下裤腰,扭脸朝臀部望。望不见。她把墙上的镜子取下,放到屁股后面。镜子里,屁股晃来晃去,啥都没看见。她走出来,没事人似的,抓块木板刷乳胶。
午饭后,草根拉块木工板,躺在风扇前面,很快响起了齁嘟嘟的声音。柳梅洗毕锅碗,湿手一抹,从墙脚装衣物的拉竿箱里,翻出草根的绿豆色T桖,拉开门,乘电梯下楼。
太阳当顶,浓密的树叶里,“假牛”的叫声,汇成一片大合唱。痴——痴——,痴——痴——
西门往北不远,有家寿衣店。小店门脸不大,迎门案几上供着佛像。佛座前的两只小灯泡,散着幽幽的红光。鎏金大香炉上,香烟袅绕,满屋子都是檀香味。坐在门边打瞌睡的胖女人,起身接待柳梅,问她丧者是考还是妣。柳梅说都不是,说只买香烛草纸。胖女人斜她一眼,拿了她要的香烛草纸。
柳梅付过钱,快步出门。穿过红绿灯后,她迷路了,找不着老公说的那条拐弯的街角。她蹙起眉头,迟疑地在马路边走来走去。地上热浪蒸腾,一阵热风吹过,裙罩被风吹得鼓起来。她把手放在额头上朝北望,有辆红色小轿车开过来了,颜色正如草根所讲。她马上从小包里挖出T桖,在小车到来前,快速将手中的衫子朝马路上抛去。车轮在衣衫上忽刺刺碾过,留下一绺脏兮兮的轮印。一阵风吹来,短袖衫翻滚着,贴到马路对面的路牙上。
柳梅望着绝尘而去的小车,双手合掌,低头默念。念毕,走到路中间的绿岛旁边,抽出三支线香,打火机点燃,双手捧着,朝太阳祷告。之后,蹲下身子,将香插进灌木根部稀松的泥土里。燃亮两支白烛,插在香的两边。草纸凑到烛火上,火焰腾起,纸灰在绿岛的枝叶里乱飞。
正午,太阳下行人稀少,一辆接一辆的汽车从身边呼啸而过。一阵风吹来,纸灰飘飘扬扬卷上天去。柳梅手搭凉棚眯眼朝天上张望。一群黑蝴蝶,越飞越高,一眨眼,不见了。她扭转身,头也不回,朝工场跑去。
午睡之后,草根的神情告诉老婆,他已从恶梦中走了出来。柳梅也像了了一桩大心思,一边搬木料,一边和草根大声说笑。草根说,咱们下午“洒——洒”。洒洒,就是锯木料。“洒子”,是锯子。草根师傅,东庄的老木匠,师徒说话,时常打“暗舌子”(注:江湖行话,又叫“切口”)。
夫妻俩在工场,时常用说行话打趣。刨子,他们叫“光子”。斧子,叫“百宝斤头”。凿子,
叫“出壳”。墨斗,叫“提炉”。开门窗,叫“穿墙”。盖房子,叫“顶王”。凳子,叫“垫身”。椅子,叫“反背”。桌子,叫“四脚撑”。外人听了,一头雾水。
苏北农村,传统木匠等级分类比较粗。技术水平,手艺高下,主要看制作传统家具的能力。一是能打八仙桌,打琴凳,打“四脚撑”(方桌),不用一根铁钉。一盆水放在台面上,不洒不泼。二是能打“三滴水”(架子床),且能在床栏上镂空拉花,在板子上雕刻花鸟虫鱼。三是能为新娘打摞橱、木箱和梳妆台。这三种类型的木匠,为头等师傅。只会打家神柜,打“垫身”,打“反背”等一般家具的木匠,为二等师傅。会钉船,会辍屋架,兼会修理耕田犁耙农具的粗木匠,是三等师傅。
圆料匠,是木匠中的另类。他们专门箍桶。箍水桶、粪桶、马桶、脚桶、澡桶、面桶、挽水、锅盖等圆形器物。圆料匠有专门的制作工具,与一般木匠不好比。木桶箍好,为了防漏,他们会把干透的“油石灰”捣碎“洒缝”。“洒缝”的干灰,从修船的师傅那里讨来。木船上岸大修,老缝里的灰,须凿掉重填。填船缝的油石灰里,含有麻丝,粘合性好。所以,圆料匠的木工箱里,肯定有几块备用的干灰。
传统木匠,凿眼是基本功。前打后跟,越掏越深。现代木工,划板,打眼,制榫,均由木工机械代劳。榫铆涂上木胶,不愁脱榫。有些拙木匠,担心木材吹干后脱榫,在榫头上,铰颗木螺丝,代替早前的竹签。面板,也不须人工划劈。各种规格的木工板材,装饰市场有得卖。传统木匠的基本功,比如打扣,穿带,割角,封边,装饰,雕刻,组装,刮腻子,上漆,等等,柳梅均不行。柳梅跟老公学的是现代木工。她认为,老木匠的那一套手艺,已经过时。传统木工,是熟练工。三年斧子,二年锛。现代木工工具,电动,气动,与手动相结合。木匠用死力气,靠手工的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