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日出 (第2/2页)
尽管江逾白还处在头晕眼花的阶段,脸色苍白到连嘴唇都透着一股青色,但双眸中却迸发出明亮的光,依旧十分固执地伸手去够上方岩石。
裴山青本意是想看小朋友服软,加固一下来之不易的和好机会,看他这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连忙拦腰抱住他已经探上去的身躯:“哎,你别那么着急……我错了,上面我爬不过去,你带带我好不好?”
江逾白默不作声地回到平台上,在风中与他对视片刻,随后抬起手置于两人中间,试探地问:“我拉你上去?”
裴山青笑着和他拉紧了手,毫不客气地说:“那就靠你了。”
其实裴山青话虽这么说,走了几步后还是不动声色地走在了江逾白前面,在那些比较陡峭难爬的地方拉他一把,两人走走停停地爬上山顶时,已然出了满身大汗。
裴山青转身望了望山脉深处熹微的晨光,站在江逾白身旁挡住大部分刮来的寒风,思考几秒后又觉得不太稳妥:“我好像还是草率了,这儿的风实在有点喧嚣。”
江逾白冒了汗又吹风,顿时打了个寒颤,刚想硬撑着说没事,只听裴山青闷闷地来了一句:“哎,反正这就咱俩,也别嫌丢脸了。”下一秒,裴山青拉开自己外套的拉链,敞开衣襟把他裹在怀里。
“这样就不冷了吧?”裴山青说。
江逾白感觉自己像陷入了大西洋的暖流之中,得以成为北极圈中唯一一个不冻港。这个距离足以清晰地嗅到他身上香根草的气息,混杂着凛冽的韵味,让人忍不住再靠近一些。
江逾白一下下数着自己的心跳,克制着回抱住他的动作。裴山青低头,几乎是埋在他耳边说着话。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哄你开心,但我总看见朋友圈里有人发——凌晨四点看海是什么体验,听起来还不错。不过这边没有海,委屈你再等十多分钟,看一场日出,好不好?”
“好。”江逾白忍不住贴了贴他温热的侧脸,小声说:“我其实没有不开心……嗯,或许只有一点。”
“江逾白,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挺多余的,如果你觉得不中听的话,就掐我一把,我就不说了。”裴山青说,感受到江逾白微弱的点头动作后,继续道。
“我们这么长时间没见,但很奇怪的是,我依然固执地认为你还是以前的那个样子不会变,包括叔叔和阿姨也是这样。而在我记忆里,叔叔阿姨是十分浪漫、开明的存在,在爷爷过世时他们还曾开解过我。”
裴爷爷过世是在江逾白六岁时出国的前一个月,那时他还小,不懂什么生死离别,只知道家里所有人的脸色都拉了下来,包括一向宠他的裴山青。
“他们说过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裴山青说:“某天早上我们会看见朝霞,那么迟早会有那么一天,再也看不见落日,这是一个跌宕起伏但又有始有终的过程。”
繁星逐渐在夜空中落幕,橘红色的日光丝丝缕缕地在山脉处显露出来,又像是艺术家手中滴落着颜料的画笔,一点点地将云层的形状勾勒出来。
“欢笑是可以夹杂哀思的,但永远不要因为他人的死亡而埋葬你自己的生命。”
风吹动着他的头发,他背对着朝暾,胸腔随着话语不断地起伏。
“江逾白,不要想不开,我还在这,不许丢下我。”裴山青似是漫不经心,又似是一本正经,在言语间巧妙地带上了自己。
江逾白被他抱在怀里,寒冷的风被通通隔绝在外,仿佛天地间只剩余这一方小小的、温暖的天地。
他回想起在国外的那段时间,年幼的自己成日窝在阁楼上,与一群玩偶自说自话,而江逾白给它们每一个取的名字分别叫做小裴、小山、小青。
恍惚间又好似回到了那个心惊胆战的晚上,洁白的病房中回荡着曲折的仪器监测声,他坐在妈妈身旁,无声地落下泪,又问她:“妈妈,你要去陪爸爸了吗?”
她在氧气面罩下扯出了一个虚弱的笑,招招手让他凑近听,缓慢而又坚定地说:“逾白,妈妈总归是要去的,不哭。”
江逾白把头埋进她颈窝,颤抖着握住她的手,无助而又困惑地问:“妈妈,我该去哪里?”
她轻声笑了一下,指尖在他手心里幅度微小的比划着,写下一个模糊的英文单词,说:“不要害怕,去你想去的地方,找你想念的人,做不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她的声音逐渐淡去,亦步亦趋地跟在父亲身后,在那个黎明前离开了。
江逾白一直认为那是连写的“life”,可现在他站在想念的人面前,在晨间万物复苏之时与他相拥,才迟迟意识到那并不是。
——应该是“love”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