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061 (第2/2页)
他捞起年年就要去村里的大夫那里看病。
年年一边吐一边解释:“没事儿,就是脏到了。”
“人类的东西对我来说太脏了。”
“我是因为你们村的信仰诞生的,也只能吃信仰长大。”
“只有信仰才干净。”
秦鹤年不懂:“什么是信仰?”
“是知道你的存在吗?”
秦鹤年当即就要把年兽的存在告诉全村人。
“当然不是啦,”年年比划,“是你们相信我是有用的,并且可以赐福给你们。”
“年年是数千年来…”
年年又吐了一大口,“第一个象征祥瑞的年兽哦。”
因为秦家村的人相信年兽象征着祥瑞,在数百人的信仰下,年年诞生了。
但只有这么点人信仰它,能诞生已经是万幸。
它无法再长大了。
年年无法长大,但秦鹤年却在一天天变老。
在秦朗九岁那年,也是年年九岁那年。
秦鹤年在祭拜完江漱玉下山的途中,偶遇小雨,在急匆匆下山时滚下山坡,他在原地躺了四个小时才被找来的村民扛回家。
胳膊和腿都摔骨折了。
秦朗急得要命,他请了一个周的假在家照顾秦鹤年,年年在秦鹤年床底下躲着,只有秦朗离开时才会从床底探出可爱的小脑袋,泪汪汪地看着秦鹤年。
它不敢让秦朗知道它的存在,小孩子的嘴不牢靠。
即使被村里的人信仰,它也不敢让别人知道它的存在。
其他神兽前辈有非常多的血泪教训。
千万年来,数不清的神兽因为人类的信仰拥有了意念体,然后汇天地精华构造出身体。
支撑它们活着的不是灵魂。
作为信仰物,它们是没有灵魂的,无法入轮回,无法入地狱。
死了就是死了,彻彻底底消散在天地间。
除了极为强大的那些瑞兽,其他神兽要么彻底消亡,要么垂垂老矣。
其中就有一些神兽消散于现身后。
人们发现它们是真实存在的,便把它们与普通动物看作一般,不再信仰它们,不再祈求它们的庇护。
年年怕这样。
它不想消失。
秦鹤年知道小年兽的担忧,他太理解它了,谁想彻底消散呢?
他把没有受伤的胳膊垂到床下,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年年的头。
“要是我死了,你就从后山跑。”
年年是瑞兽,聪慧得不行,它把脑袋贴在秦鹤年的手上。
“我要陪着爷爷。”
秦鹤年笑得有些苦:“这一摔也不知道还能照顾你们几年。”
三年。
年年知道。
因为它看到了秦鹤年身上的死气。
可它不说。
它学着秦朗在秦鹤年手上亲了一大口:“一百年!”
秦鹤年死的那天,眼睛没有合上。
那是很黑暗的一个夜晚。
很黑暗,对于秦鹤年,也对于年年。
秦鹤年痛得从睡梦中惊醒。
是急性心脏病,年年趴在他的脸边,呜呜咽咽地哭。
但没有用。
秦鹤年的最后一眼,是桌角的通知书。
秦朗刚以全村第一的成绩升入初中,如果家里没了人照顾他,他这个书要怎么念?
年年用小爪子把秦鹤年的眼睛合上了。
又把他的眼角往下拉了拉,嘴角往上提了提。
直到秦鹤年的脸上没有痛苦表情。
小年兽趴在秦鹤年的尸体旁。
一直到天亮。
它觉得自己是个大年兽了。
完全可以照顾秦朗。
而且它很熟悉秦鹤年。
完全可以不露馅。
迎着初升的阳光,秦鹤年又睁开了眼睛。
他把身旁僵硬的年兽身体锁到了箱底。
时间飞逝。
秦朗以全村第一的成绩考入高中。
年年表现得很棒,秦朗完全没有看出秦鹤年已经不一样。
毕竟,秦鹤年对秦朗和年年,是一样的。
年年只要模仿秦鹤年是怎么对它就好。
在秦朗去读高中的前一晚,年年忍着呕吐,给他炖了一大锅鸡。
秦朗咬了一口笑出声,“爷爷,这肉没熟啊。”
年年学着秦鹤年会说的话,用筷子夹起一块肉:“怎么可能?”
它咬了一口又吐了出去,“真没熟。”
“哎,老了。”
它的表情很是嫌弃自己。
秦朗连忙摆手,他端起碗走向厨房,“爷爷您休息,我去回锅再炖一会儿。”
“您还能活一百年呢!”
年年觉得这句话它也说过。
可是秦鹤年没有再活一百年。
如今它也没法再活一百年了。
这些年随着一些务工的人回乡,许多有趣的东西也被带回了村。
村里有了第一辆摩托车,有了第一台电视,许多小孩子去那人家里看电视,围成圈。
上次年年散步时,听到有小朋友讨论家里的年兽剪纸。
“电视里的年兽比它吓人多了!”
“就是就是,我们为什么要贴凶兽啊。”
“等我回家就把那些剪纸撕掉!”
“我们让妈妈贴貔貅吧?”
“对对,麒麟也很酷!”
“年兽可太丑了,一点也不威武。”
年年知道它该去跟那些孩子吹嘘吹嘘,比如说说它有多厉害。
可是想了半天,它到底不知道自己哪里厉害。
可能陪着秦朗考上高中,就是它这辈子干过最厉害的事情了吧!
这么想着,年年觉得自己超牛的。
其他神兽可没它这么可爱聪明伶俐还有耐心!
思绪回炉,秦朗已经把重炖一遍的鸡肉端了上来。
鸡肉被炖得软烂,年年猜测是为了它的牙口。
它很想对着秦朗指指点点,比如——
“倒也不必如此孝顺!”
“我真的会吐!”
但是为了秦鹤年的人设,年年还是忍着恶心接过了大鸡腿。
这日子太难了。
边过边吐啊。
或许这就是人生?
年年苦中作乐,把鸡腿当作人生,恶狠狠咬了一大口。
不过吐着吐着总有惊喜。
比如秦朗考上了大学。
秦家村的第一个大学生,第一个靠成绩走出大山的人。
那天年年带着秦朗去祭拜了江漱玉。
秦朗恭敬祭拜后,有些无语地看向江漱玉墓碑旁的一个小土丘。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懒。”
“就这么把亲人的骨灰草草埋了。”
年年没说话。
它总不能说那个小土丘里面根本就没有骨灰吧。
里面埋着年兽僵硬的身体。
挖出来能吓秦朗一大跳!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在年年预料之中。
秦家村信仰年兽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它不仅不会长大,还愈发虚弱,它经常走着走着就有些恍惚。
觉得自己在天上。
但它不怨怼也不挣扎。
正经人谁信仰年兽啊。
能在这个世间存活二十年已经是捡来的啦。
但秦朗很难过,难过村民把年兽剪纸换成财神爷,难过日渐公式化的相处模式。
小年兽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错。
它以前对秦朗洗脑得有些重,总给他讲年兽多可爱多可爱,让他不能接受飞速发展的现实了。
秦朗在县城找到了一份工作,小学老师。
他把父母和秦鹤年都接到了县城。
走的那天,乌鸦飞满了三轮车。
年年知道这是在挽留它。
动物是有灵性的,一种来自本能的灵性。
它们知道年年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以一种消散在天地间的方式。
如果年年留在村里,它还可以通过与老一辈人唠嗑,让他们多多回忆年兽,获得一点点的信仰之力。
还可以活得久些。
但年年觉得无所谓。
多活七八年,与再活一两年。
也没什么区别。
这辆车子离开了秦家村,年年回头注视着那群久久不散的乌鸦。
秦朗一边蹬车一边笑:“爷爷,您开心吗?”
年年看向秦朗。
秦朗身上的信仰之力在渐渐消失。
一种名叫“未来”与“自己”的东西填补了上来。
秦朗现在相信,未来只把握在自己手里了。
这很好。
这才是顺应时代的。
正经人谁信仰年兽啊。
年年笑起来。
“开心啊。”
“只要你开心,爷爷就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