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祝英台 (第2/2页)
华敏之轻叩手指跟着调子边打节拍,边想着这些往事,不自觉就哼唱了出来。
“久别重逢梁山伯,倒叫我又是欢喜又伤悲。喜的是今日得以重相会,悲的是美满姻缘两拆开……”
软糯的低语从身旁断断续续传来,郁城侧头,看见华敏之正偏着头,目光暗淡,跟着外放伴奏在哼唱。这歌声很是哀愁。
他忍不住侧耳倾听。越剧是南方剧种,京都还是以京剧和昆曲为主流,有些词他听不大懂。郁城对戏曲从来不感兴趣,他真正感兴趣地是身旁的这个人。印象里她对什么都是淡淡的,甚至带着点哀怨。而现在的她,似乎是多情的,浓郁的,丰富的。他放下手机,看得入了神。
“敏之,六本,你看看,没有哪里坏了吧。”
华敏之连忙起身接过剧本,只用手掌轻轻一抚,“没有,都很好。”
“老师身体还好吧,回去代我问好。最近排戏也没来得及去看看老师,烦你代我问声安。等过一段时间首演成功了,我再去拜访。”
“爷爷和奶奶都很好,您有空一定来。”华敏之和陈有声寒暄了几句,正打算说要走,舞台上却闹了起来。
“陈导,陈导!你快来一下!”
“又怎么了!”陈有声不耐烦地喊。他做了个手势,让指挥停了音乐,小跑上了舞台。他脾气有点暴躁。
台上的人群自动散开,留下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
“陈,陈老师,我,我觉得,我,我不适合这个角色,我,我老唱不好,总是拖别人后腿。”小姑娘一边抽泣一边说。
陈有声的腮帮子鼓了起来,他尽量忍住自己的怒气。
“怎么能打退堂鼓呢!唱不好咱们就多练,这么多老师和同学在这里陪你呢,其他人都还没抱怨一句呢,你怎么先哭上了?你这时候放弃了才是真正拖了大家后腿!知道吗?来来来,大伙儿都停一停,歇会儿,起来活动活动。你们,劝劝她。”
“别哭了涵涵,我们陪你,没事的。”
“别急,你一定可以的。”
“妆都哭花了。”
“有什么问题,钱老师,龚老师都在这儿呢,多问多沟通。咱们一遍不行就来两遍,两遍不行就来三遍。一个字一个字地抠,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调整。你要记住,咱们是戏校出来的,以后要靠这行吃饭的,这是艺术,也是吃饭的家伙,明白我的意思吗?这就是你的生命,命能轻易说不要就不要吗?给她倒杯水,温的,别拿冰水。我看你啊,是有进步的。台步不错的,水袖也比上个月好多了的,起腔也稳了,你啊,能反思自己的不足,这一点很好,但也要看到自己进步的,优秀的地方,啊。风扇别对着这边吹,嗓子怕劈叉呢,往那边移点儿……”
演出厅里只开了一个空调,舞台上的灯光齐刷刷一打,就有些热。陈有声嘴上安慰着,内心更加烦躁,这一批戏校出来的苗子稂莠不齐,老生老旦最好,各流派小生倒不错,净丑凑合,可惜单单挑不出几个出彩的花旦。眼看团里的台柱子个个风华老去,今年团里着重培养新人。好不容易鸡蛋里挑骨头选了ab两组花旦,一个还勉强凑合,另外一个怎么教也教不好,倒也不是真笨得要命,只是戏曲这个行业啊,总归来说,要看祖师爷赏不赏饭吃。
有天赋的,往台上一站,她就是一个角儿。
陈有声抠抠眉毛让自己冷静下来。到底是要临时再换角,还是直接砍掉一组,是要保人还是保剧,他必须深思熟虑。正当他急地团团转的时候,华敏之和郁城还站在原地等他。陈有声略尴尬,不好意思地跑下台,走到一半,他的脑袋瞬间一灵光——要说祖师爷赏饭吃的,眼前不就有一位!
“敏之,你看刚才演的怎么样?”
“陈叔叔,我是行外人,不懂的。”
“欸!别谦虚,你看过的戏曲理论可不比我少啊!你的唱功我是见识过的,怎么说自己是行外人呢?给陈叔叔一个面子,提几个意见。就把自己当观众,说真话。”
这话来得突然,华敏之不能不说,又不能说重了。可她哪里知道,陈有声并不是想要她说,而是想要她唱。
“呐,也不为难你,你给我们示范一段“小九妹“,让孩子们学一学。”
周围的有些人都在暗暗观察着副团长和这两位客人的对话。现在放出这么重的一句,更让大家好奇——这个年轻的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
“陈叔叔,我很久没唱了。”
“你刚才不是还跟着哼吗?”郁城说。
华敏之转头瞪了眼郁城,不说话会死是吗!
“我也想听你唱几句。”
还说!华敏之的内心已经有了怒火。
我也想我也想!周围的吃瓜群众一时间非常感激这位大帅哥。
“来,到这来,琴师准备,小九妹!”陈有声递给她话筒。
“我帮你拿书。”
华敏之想把话筒砸郁城头上。
尽管她一直保持平和,但郁城从她的眼神里已经感受到恼怒。这才像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嘛,她平时都太平静太无趣了。他偏偏要逗逗她。
这个人还是香积寺里那个严肃正经的大老板,是那个在大观家里温文尔雅的好男人吗?要是在国外,要是身边没有人,华敏之早就抬脚踢他了。
无可奈何地接过话筒,调试了音,周围安静了下来。舞台上那个哭个不停的姑娘也朝这边看过来。她不扭捏,这份自信还是有的。
“仁兄有所不知。”咑——咑咑,尺调腔起。
“我家有个小九妹,,聪明伶俐人钦佩。描龙绣凤称能手,琴棋书画件件会。我此番杭城求名师,九妹一心想同来。我以为男儿固须经书读,女孩儿读书也应该。只怪我爹爹太固执,终于留下小九妹。”
尖团音规规矩矩,真假嗓切换自如,花腔华丽婉转。起调、落调、拖腔,既活泼稚嫩,又昂扬明亮,不足百字的唱段,像唱出了一个百花争艳的大花园。看得出来她没有全放开。但正是这一份紧张,恰恰符合了人物面对异性时的羞涩和撒谎的慌张。
周围哗啦啦响起一片掌声,有几个人高声喝起了彩。舞台上的小演员们都惊呆了。她们大多从小接触戏曲,不乏世家出身。在戏校接受了四五年的专业训练,除了老前辈们,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高手,而且她还这么年轻!一时间,羡慕与危机感重重袭来。
“你啊,不唱戏可惜了。”陈有声跺脚深深地叹息。
华敏之朝台上浅浅鞠了一躬,“这是我练得最多的一段,后面的就不会了。”
陈有声笑着摇摇头,“你啊你啊!”
几乎所有人都牢牢记住了眼前这位神人。甚至在后来,还有几个领导想让陈有声去把华敏之招到剧团里,陈有声啥都不说,只报一个华明龙的名字,就把对方吓退了。
弹琵琶的师傅想让她再来一段,陈有声使了个眼色制止了。天外的彩云是追逐不到的,不如就让她随风飘走吧。
“为什么要撒谎?”前脚刚跨出演播厅,郁城便幽幽地问。
华敏之抬脚再他脚踝上轻踢了一脚,白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郁城一挑眉,心里觉得很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