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恭王 (第2/2页)
清河郡主不是那珠儿唯一的孩子,却是唯一养大成人的孩子。在前头还有三个孩儿没活过八岁,这心疼着疼着也就这样麻木了。反过头来,还庆幸一双外孙儿女健健康康、没病没灾的长大了。
那珠儿惯常有午睡的习惯,清河郡主去了之后就喜欢歇息在清河郡主闺房。姬羲元不适宜久留,因此退出门去。刚跨出外屋,就见院内四下无人,俩老头相对而坐,正品茗。
恭王抬头见是她,咧嘴问道:“老婆子睡了?”
“叔婆刚歇下。”姬羲元边应声边关门。
恭王摆摆手,叹道:“敞着吧,老婆子睡得死吵不醒的,偏生思多梦多,又不愿让下人进屋。合了门,梦魇着了闻不见是要出事的。”
老婆子看似平静,心里藏着事儿,旁人看不出,相处半载的老伴怎么会不明白。
姬羲元重新开了门,走至石桌边坐下,道:“叔翁这是日日守着叔婆小睡呢?叔婆可真叫人羡慕,能得叔翁这般相待。”
恭王举杯吹了吹热茶,啜一口后摇了摇头道:“这几十年是我亏了你叔婆。连累她接连丧子,日日忧思。”
姬羲元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置可否。几个孩子身体都不太好大概是承自恭王。不过,姬羲元也曾想过,老太后在太医处动的手脚恭王是蒙在鼓里还是假作不知?转念一想又放下了,陈麻烂谷子的事情何必庸人自扰。
钟牙子放下茶盏,摆出老师架势:“谢小郎君也是位一脉相承的体贴人,阿幺不必羡嫉。倒是阿幺,进来诸多课业都弃置了,你这是预备作何?”
正午时分的日头晃眼,圈圈光晕绕的姬羲元眼晕,什么也映不出,她抿嘴笑:“哪里有什么预备呢?只不过不想了罢了。先生只当我是往日任性,今后安安心心做个公主。”
这话说得刺耳,连心中早有数的恭王也瞅了这侄孙女一眼,肚中千回百转化作一句笑骂:“没憋什么好事。”
姬羲元可不认这句骂,拂袖提红泥炉给恭王好不容易放温的茶水添了一道热茶,翻了一个与那珠儿颇为相似的白眼,哼着反问两位知天命的老爷子:“当年,叔翁没想过大位?先生没想过兼济天下?”
恭王摸出另一只茶盏,分了杯中茶,唾她:“瞎说什么呢你。你叔翁我这一把老骨头可折腾不起,病体残躯,能苟活至今那都是这些年祖宗保佑,活得好、活得滋润。要是再盼着什么不该有的,早四十年就该上天了。”
钟牙子也笑,“数十年教书,门下子弟不说一万也有八千,也称得上是桃李满天下了吧?这如何不是兼济天下了?”
姬羲元才不与两个老头往深里掰扯,一锤定音:“无非就是不合时宜、不合适嘛。”
钟牙子笑眯眯捋长须,调侃道:“怎么?阿幺自以为不堪其责?”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姬羲元同样笑着回望他,求饶似的道:“我想做的事,得在天时地利人和才能成行。还请先生助我一步。”
“我年纪大了,想来是看不见你的来日了。但眼下的事,做徒弟的一不为祸世间二不伤天害理三还有利于百代,做师父的哪有不应承的呢?”钟牙子自袖间抽出准备已久的名册递给她,“前年起我就盘算着你会用到,去吧去吧,你先生我这张老脸还有几分用处。”
恭王不与师徒二人掺和,独自举杯祭天地,暗自喃喃念叨他命不长的弟弟:“这路可是你孙女自个选的,日后可怪不得谁。”
姬羲元今日来主要就是为此,钟牙子作为天子座上客,对于姬羲元想要什么样的人也清楚明白,甚至还有许多门生可供驱使。满大周的世家门阀子弟皆削尖了脑袋想挤进他门下为徒,每年递门帖来叩问的不知凡几。当年也顺势收过不少女弟子。
姬羲元眼馋的就是这批女弟子。
姬羲元临走前,给未睡醒的那珠儿留了条子,告知鼎城内仅存的售卖回鹘衣裙的铺面,近几年回鹘与大周关系紧张,鼎城能见的回鹘人大都是各色原由下卖身为奴的,这家衣铺子是嫁了大周商户、入了大周籍贯的回鹘娘子张罗的。
那珠儿这些年没再招回鹘仆婢也是怕见了沦落的同族伤心,偏生又拦不住两国政事,也救不得众多的人。
若真是说起来,不止恭王,回鹘都是欠了那珠儿的。
欠了她一片宽广水草土地。
欠了她五十载的踏踏实实、安安稳稳。
金钗坠地鬓堆云,自别朝阳帝岂闻。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