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人守城无人问,一朝癫狂天下知【9k字求月票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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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木匠绕着城墙走了一圈,最后坐在城门,呆呆看向荒漠。
“爷爷,顾哥哥去哪了。”扎着羊角辫的稚童并排坐着,递过去一颗黏黏的软糖。
秦木匠没说话,将糖含进嘴里。
“我不喜欢那座新坟。”稚童瘪着嘴,黝黑脸蛋尽是委屈之色。
“为什么?”
“说不上来。”稚童摇头,迎风流泪。
“洛阳!”秦木匠擦拭娃娃脸上的泪痕,轻声道:
“那位高公公也是咱们安西的一员,他为孤城壮烈而亡。”
城里的小辈都是以中原地名为名,不过也是最后一批娃娃了,有长安一人扛着这座城,娃娃们至少不用在城头度过少年时光。
“他为什么要来,他为什么就一个人来。”名叫洛阳的稚童拿出嘴里的软糖,将其捏成剑的形状。
秦木匠沉默。
是啊,如果高公公没有带来希望,长安应该解脱了,倘若他是带着百万雄军踏入西域,那又该多圆满。
“爷爷,我们这辈子会去中原吗?”洛阳仰起小脸问。
“会!”秦木匠的声音比以往更加坚定。
隔绝消息六十三年,第一个中原朝堂人物来到西域孤城,当微弱的曙光降临,距离黎明不远了。
他或许等不到,但洛阳一定能等到。
“到了中原,我要吃桂花糕,应该不贪心吧?”洛阳神情雀跃,经常听老一辈说起,他都馋死了。
“还有顾哥哥,咱们一起去学堂读书,他没读书也懂很多大道理,只是好久不说啦。”
洛阳絮絮叨叨,孩子的心愿就是这么简单,一间漂亮的私塾,别再尝咸涩的风沙味。
秦木匠心如刀割。
他本就麻木的内心,竟被一句话给重重刺穿。
长安……长安怕是去不了。
秦木匠不理解什么天地气机,但当桃花枝栽种在城内,当长安说那句“我怕我会伤害你们”,他就知道这个苦孩子要在黑夜里沉沦。
足足六十三年的煎熬和等待,很可能将迎来胜利,但在胜利前夕,长安却要成为疯子。
世间最绝望莫过于此,快要赢了,快要走出黑暗了,他的灵魂却一直停留在黑暗。
“爷爷,您别哭。”洛阳凑过去帮他抹泪,坚定道:
“不管蛮狗来多少,顾哥哥都能一剑砍死,一直砍到中原大军的到来。”
秦木匠老眼通红,带着娃娃走回城内。
……
腥臭的荒漠,红袍身影提着一壶酒缓缓走来,悬空的木剑如影随形。
视线之内,几十万具腐尸堆叠,断肢残颅,尸骸白骨填满沟壑,血污将黄土都覆盖了一遍。
“此地甚好。”顾长安颔首。
让他癫狂的气机愈来愈烈,大抵是无辜冤孽之气,入体炼化就像小长矛一根一根地刺进脑袋。
顾长安无动于衷,自斟自饮:
“敬自己十岁时的轻狂,敬二十岁时的彷徨,敬现在的坦荡。”
“斩!”
抛开酒壶,血剑劈砍而下,条条剑气如蛛网密集般笼罩大地,竟关照到每一具蛮国子民的尸骨。
是的,顾长安要将罪孽之气全部炼化,不漏一丝。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中原应该快要来了吧,黎明破晓之前,蛮夷肯定会有最迅猛的进攻,他要用实力撑住,不能在终点前丢失疆土。
他疯掉死掉无所谓,将孤城完好无损地交给中原,足以无憾。
天地黑雾缭绕,世间最残忍的孽气蒸腾而起,遮蔽了血剑气息,黄昏荒漠犹如黑夜降临。
“咳……”顾长安剧烈咳嗽,视线逐渐模糊,他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
长安城内的书生,有个不算漂亮但温婉善良的妻子,一栋别致的小宅,宅前种着一株桃花树,此生和睦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无病无灾。
“这就是我小时候的愿望,我穷极一生都实现不了。”
顾长安忍着抽骨剥皮的疼痛,蜷缩在尸骨中央,一道道孽气朝他倾注而来。
“我也只是想平凡。”他歇斯底里大喊,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可怜。
生,掌控不了。
他不想生在西域孤城,血红色的城墙挡住了他的所有,他是一具被民族信仰裹挟的傀儡,他是被华夏中原忽视的蠢货。
死,控制不了。
想死都不能死。
“我为什么是怪物!”顾长安看着自己浑身流淌的鲜血,看着自己干净的手掌,明明曾经无数伤口,却连一块浅淡的疤痕都没有。
我总是这样,腹部被切出肠子还能塞回去,头盖骨被箭矢钉穿,拔出来痕迹无存,我其实就是一个守城怪物。
可我不想这样啊啊啊!!
似乎人在即将崩溃的时候,都会有立刻逃避、放弃思考,以及决定疯掉三个选项。
顾长安正处于思考的边缘,灵魂在抵制孽气的入侵,可肉体却疯狂吸收,天地间黑雾逐渐稀薄,他在同时承受每块皮肤撕裂般的疼痛。
于是乎,决定疯掉。
以自身为载体,十几年杀戮积累的煞气与疯癫气机交融。
融合!
一个从未离开旧世界的人物,却将一缕缕独属于他的气机烙印天地。
轰!
龙卷风卷起沙石,如同一条咆哮升天的黄龙,荒漠迎来百年难见的暴雪异景。
天仿佛裂开了,大雪仿佛永远下不完,偏只降落这方圆十里,外面是绵延万里的不毛之地,可这里俨然是白茫茫的冰雪世界。
一袭红袍矗立其间静止不动,顾长安的神态不再扭曲,冷峻的眉眼第一次变得安详。
只是披肩长发全白了。
不是雪落。
寒意席卷,满头白发随风漫舞,大雪将腐烂的尸体覆盖了一层,顾长安怔怔注视着盘旋天际的黑雕。
“你这只乌鸦,何以多看我两眼?”
黑雕俯瞰着没被大雪淹没的断肢,它仅仅想在尸体上饱餐一顿。
“想传信,想带蛮夷攻城对吧?想夺走我的命是吧?”
“哼,天真!”
顾长安抖了抖手腕,剑刃点地而起,黑雕扑腾逃亡,却还是被剑气洞穿,惨兮兮坠落戈壁滩。
它搞不懂,贪吃有什么错呢?
成群结队的苍鹰见状嘶鸣,顾长安继续重复挥剑的动作,怒喝道:
“谁也别想毁了我的家!你们休想暗报军情。”
一剑宰杀,看着它们的尸体,顾长安心满意足地站起身。
“回家咯。”
冰雪消融,天地死寂间,距离孤城越来越近,白头红袍的男人终于找回孩子般的单纯和快乐,在黄沙中蹦蹦跳跳,嘴里念叨着晦涩悠扬的歌谣。
……
长城雁门关,九根黑色石柱矗立,关隘上空有一个裂缝。
傍晚时分,北凉和幽燕的武者盘踞此地修行,几十年前的天道巨变,灵气复苏在中原的起源就是雁门关。
虽然不足蛮夷深渊十之一二,但也是贼老天给华夏文明留下的希望。
此时此刻,关隘无数武者游侠瞠目结舌,眼底有浓浓的震撼之色。
有人自创气机!
“残忍,嗜杀,毁灭……”北凉大宗师盯着裂缝,捕捉到转瞬而逝的气息。
这是什么可怕的天赋?
这又是何等杀戮魔头??
“圣人!”一些游侠注意到御空而来的黑袍老者。
正是幽燕公孙戈,中原九个圣人之一。
老者浓墨般的眉头深深皱起,他在长城修炼,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崭新气机。
天道巨变以来,无论是儒佛道,亦或是血气煞气乃至魔气孽气,都是天地所存在的,每个武者只需挑选一条或几条路。
特殊如东吴琴公,以琴音入圣,其实只是灵气的衍生。
而大唐女帝李挽,霸道转王道,一个立誓成为天下第一的少女主动接过帝王的重担,无非是灵气到龙气的转变。
但突如其来的崭新气机,意味着有人自创一条修炼途径,甚至都不是灵气。
雁门关一片死寂。
无数武者还沉浸在震撼中难以自拔,尽管天道巨变短短几十年,但人世间涌出不少惊世奇才,可从未有人能够“自创”。
这不仅是盖世绝伦的天赋,更是前所未有的勇气,敢与天道抗衡的无上魄力!
“人要畏天……”
“亦或是人定胜天?”
诸多武者陷入茫然,先驱者名垂青史,究竟是谁?
若此人最后走通这条路,那便是这缕气机的鼻祖了,相当于给世间武者开了一道天门。
“圣人,您怎么看?会是中原人吗?”有剑客望着悬空的黑袍老人。
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诞,除了天道眷顾的蛮夷深渊,哪里能培养这般惊世骇俗的天赋呢?
公孙戈一言不发,沉默了很久,喟叹道:
“希望是,害怕是。”
武者们面面相觑,雁门关隘气氛变得压抑。
他们亲身感受到那一缕气机蕴含的残忍无情以及厌世,倘若真是中原人,又该如何看待?
这条路注定是比魔头更恐怖的杀戮证道,他会是民族文明的灾难!
公孙戈挥袖离去,一路南下,前往楚国金陵城。
……
青铜殿宇。
蛮帝高居王座,窗外阳光照耀在黄金面具上,折射出灿灿光芒。
“三月,帝国再次进攻西蜀,此番誓要一举吞灭!”
圆桌十二位审判官相继颔首。
西蜀是中原屏障,必须将这块肥肉吞进嘴里,继而等西方大军清剿干净拜占庭余孽,再兵指神洲腹地,缔造无上神国!
“届时如何处置汉奴?”蛮帝询问。
一个蓝瞳白胡子审判官淡淡道:
“留地屠人。”
用词冰冷离奇,不少审判官毛骨悚然。
种族灭绝政策啊!
“卡尔,过分了。”蛮帝语气愠怒。
白胡子表情谦卑,但口吻却丝毫没有退让,沉声道:
“中原文明向来最擅长同化,比如殿内几个同僚,整天喝茶作揖,这就是中原文化在圣城肆掠的典型,影响力都蔓延到中枢了!”
“再强大,也不可能同化屠刀!”
言语有阴阳怪气之嫌,末了眼神还扫视呼延寿等人。
“卡尔,安敢放肆!”蛮帝怒斥一声,“别忘了历史!”
白胡子偃旗息鼓。
也对,天道巨变之前,在座祖辈好些都是中原的小弟狗腿子,全族文化已经深深打下华夏烙印,很难纠正。
“此事后议。”蛮帝不敢仓促拍板。
如此重大决策,必须慎之又慎。
但卡尔说得不无道理,中原文明擅长同化,光奴役不行,还得彻底颠覆几千年以来的文化习俗。
倘若很难推行,那就只有留地屠人!
不得不说,他已经在畅想亲手缔造无上神国的伟大功绩了。
这时,轻飘飘的脚步声传入大殿,一个穿着婚纱的瘦骨嶙峋的老女人不宣而入,脖颈戴十字架,足下踩着两朵莲花。
“爱丽丝。”蛮帝自王座起身,动作带一丝恭敬。
“冕下,深渊异变,有人自创气机。”婚纱老妇人言简意赅。
听到“有人”这两个字,呼延寿头皮发麻。
不会是孤城汉奴吧?
别怪他敏感,实在是被折磨得精神错乱。
“哦?”蛮帝语气震惊,一双重瞳闪烁不定,催促道:
“继续说。”
“是一种杀戮恶堕的气机,稍纵即逝,灵气复苏以来,世间唯一的自创奇才。”
婚纱老妇人扯动僵硬嘴角,褶皱眼皮竟隐隐传递兴奋情绪。
圆桌审判官们难掩惊骇,“唯一”这两个字含金量太足了!
“恭喜天神冕下,恭喜无上神国,天佑圣城,天佑圣城啊!”
白胡子卡尔笑得合不拢嘴,帝国又得一武道天骄,可喜可贺!
身为位高权重的审判者,所谓的天骄在他眼里也是蝼蚁,但敢自创气机,值得敬重!
“恭喜。”婚纱老妇人翕动嘴唇。
“同喜,同喜!!”
蛮帝大挥龙袖,落位王座。
一个边陲蛮荒之地,几十年时间占据天下七成疆土,依靠的就是开拓者精神,正是敢为人先的勇气!
呼延寿露出比哭丧还难看的笑容,所幸没人注意到他。
听到“杀戮”,他几乎确定是孤城顾长安了!
“冕下,观星台窥测,此人正在西域。”婚纱老妇人说完告退。
呼延寿神情麻木。
意外吗?
不意外!
自创气机算什么?那汉奴一个人在黑暗绝境里驻守孤城,一人杀穿万军大阵,什么奇迹比得上这个?
“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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