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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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二十五年,高祖陆知远驾崩,享年四十五,病情来的又急又烈,高祖来不及留下任何遗诏便撒手西去。陷入哀伤的后宫还未来得及举行高祖的丧葬仪式,前方便传来了王景崇起兵的消息,拥立其妹毓妃之子陆承勋为帝,同时拥兵自重的楚国公杜重威的大军也在地方起兵,高祖在位时各地割据成势且朝廷难控,地方多贪婪之辈,敛赋成灾,如今以杜王两军为首的反叛势力向东京开封府进发,两军交战,无论谁胜谁负,这个金碧辉煌的皇城都会成为我们的葬身之地,那一年,我十二,弟弟承祐九岁,母后带着我们,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遥望,仿若看到了滚滚的硝烟,我依稀记得,母后的手很凉很凉,像千年的寒冰,透人心骨。
“母后,孩儿想念父皇!”弟弟稚嫩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父皇在世时,母后是他最心爱的婉皇后,我和弟弟则是他最疼爱的孩儿,物是人非,弟弟虽然年幼,但也能依稀感受到周遭的变化。“祐儿乖,父皇累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母后弯下腰轻声说道,抬起手,抚着弟弟稚嫩的小脸,那双与父皇极为相似的眼睛透着不安与困惑,可我也看到了母后眼中隐隐的泪光。
“那父皇还会回来吗?还能再抱着祐儿说话吗?”弟弟欲言又止,然后楚楚可怜的看着母后说道,“母后,父皇是去见太子哥哥了吗?”
“祐儿——”说着无心,却像一把刀子,深深地扎在母后的心上,身子一僵,眼泪终是滑落,母后不语,只是将我们拢在了怀里,父皇,你在哪儿,母后是这般的柔弱与无助,你怎么忍心抛下我们,我依偎在母后怀中,心里无声地呼唤着。
“九月初九,凤星临世!”这是当时父皇至交行云禅师在我出生那天的一句谶语,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父皇龙颜大悦,为尚在襁褓的我取名璟谣,亲拟封号永宁凤临公主。哥哥刘承训,是嫡长子,聪慧而贤明,一直是父皇最满意的立储对象,很早的时候就封了魏王,只是天妒英才,在被立为太子没多久,哥哥便病故了,自此父皇便一直郁郁寡欢,身体也是每况愈下,纵然有毓妃所出的承勋哥哥以及弟弟承祐承欢膝下,始终无法真正宽慰父皇。许是承训哥哥在父皇心中的分量太重,也许害怕再一次失去,父皇始终再没有立储,而如今皇位悬空,两军交战,都只为身后的那个高高在上,一呼百应的宝座。
“皇后娘娘,这里风大,未免受凉,还是移驾凤藻宫吧!”如意姑姑在一旁替母后披上母后最爱的那件桃红色的斗篷,那是去年中秋父皇特意命宫人为母后制的,用的是上好的琉璃锦,看到母后拢了拢斗篷,一瞬间的失神,如今却生生的叫人睹物思情。
“走吧,玖儿,祐儿!”如意姑姑扶着母后,沁芳姑姑随在我们左右,不远处我依稀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远远的注视着我们,是禁卫军统领韩昭,他的神情是那么的落寞,他在是在担忧家难为家,还是在悲国将不国。韩昭原是河东节度使李嗣源手下的兵马副都指挥使,随父皇攻打北梁时,不仅骁勇善战,更在关键时刻救父皇于危难之中,便被父皇讨要了过来成了禁卫军统领,这似乎都是在我出生之前的事了,韩统领就这么十几年如一日的护卫着我们。
父皇的第一任皇后是镇州节度使安重荣的女儿安元贞,后因镇州发生叛乱,安重荣被部将所杀,后被杜重威镇压,即将临盘的安皇后听到消息后惊厥难产,生下长公主璟兰后便因失血过多而薨逝,那年太子哥哥也不过三岁,安皇后在位只有短短五年,据说性情温婉,贤良淑德。母后李婉清是父皇的第二任皇后,是李嗣源的远房侄女,年幼时父亲在征讨北梁之战中,为了保护李嗣源而身中毒箭而亡,而其母悲痛欲绝,三日后饮鸩殉情,李嗣源感念母后双亲英勇坚贞,便收养在门下,饮食起居教养一应与府中少爷小姐无半分差别。而母后与父皇的相识,并非李嗣源有意推荐,而且源于一次意外。当时契丹屡犯我大周,父皇意欲御驾亲征,前往河东与李嗣源商讨军事,却被一旁围场里一身红衣少女的飒爽英姿所吸引,白马奔腾,女子全神贯注地策马扬鞭,天地间的这份恣意和洒脱都赋予给了这个妙龄少女。一阵嘶鸣,马儿似乎受了惊吓,连带着少女摇摇欲坠,父皇二话不说,跨上一匹黑马急速追去,终于在马蹄上扬,意欲甩开少女时将其接住,同时伸手牵住缰绳,飞身跨马,最终白马被父皇降服,这名被救下的红衣少女便是母后,那一年正是二八芳华。李嗣源知道后,感念父皇救女之恩,当晚设宴款待,再悦耳的丝竹管弦,再香醇的美味佳酿,终敌不过压轴的临江仙一舞,母后当年这一舞有多美我无从得见,只知道当时有幸观赏此舞的十几年后仍念念不忘,而第二日宫中便来人宣旨,三个月后,契丹战事平息,许久未有庆祝的宫中举办了规模宏大的封后大典,继安家之后,又造就了李家的一段风光。自母后入宫后,两人琴瑟和鸣,父皇对母后近乎专房之宠,自此父皇再也没有纳过新的嫔妃。民间流传婉皇后圣宠不衰,说李家有凤星入主,所以才会出了一位颇得圣心的皇后。太子哥哥和璟兰姐姐之后都是由母后抚养长大,感情也较其他兄弟姐妹更为亲厚,只是太子哥哥英年早殇,璟兰长姐去年又嫁去了西夏,如今宫中除了王毓妃的璟绣姐姐,承勋哥哥,便只剩下我和承祐了。安家之后,李家随着李嗣源的郁郁而终也日趋没落,当年李嗣源手握重兵,李家三子各个英武不凡,屡立军功,加上李嗣源又是当今皇后的叔父,是父皇亲封的定国公,一时荣耀无比,可在连续几年的北梁之战中,三子去一子回,加上杜重威羽翼渐丰,与定国公在朝堂上逐渐形成分庭抗礼之势,且父皇更有意重用杜重威,便心灰意冷,称病不出。母后体恤叔父年迈,便请旨让李家三哥李建业弃武从文,只求保全李家的骨血,父皇感念李家一门忠烈,让你担任中书令,并将定国公封号一并由李建业承继。随着三伯父由武转文,与母后时常走动,也给我和三伯父独子曜谦兄长有了较多的接触机会,我的箭术便是兄长亲授的,虽然做不到百步穿杨,但起码可以做到箭无虚发,只是在宫中多有不便,母后贵为皇后自然需要恪守后宫的礼仪制度,当初那个飒爽英姿的少女入了宫门便已于过去告别,如今举手投足间都是天下人所期望的那般端庄雅正。
“哈哈哈哈~景崇要打回来了,我的勋儿要当皇上了,哈哈哈——”一阵尖锐的笑声传进凤藻宫里,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只是这个笑声让人浑身不舒服。
“沁芳,去看看外面何人如此喧哗?”母后替弟弟掩了掩被子,这些日子每个人都过得小心翼翼,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弟弟这几日也老是发噩梦,半夜啼哭,整个小脸都有些蜡黄,这会儿难得安抚他睡下,不能再受惊扰了。
“回皇后娘娘,芳华殿的碧落姑姑来了,外面是,是毓妃——”沁芳姑姑小声说道。
“求皇后娘娘救救我家娘娘——”碧落扑通跪倒在地。
母后皱了皱眉,“碧落你先起来说说怎么回事?毓妃她这是怎么了?”
“回皇后娘娘,毓妃娘娘听闻噩耗,一时昏阙,醒来之后便像换了个人似的。”碧落脸上满是惊恐与担忧。
“娘娘,我刚刚看到毓妃神色异常,仪容凌乱,似乎,似乎像得了失心疯——”沁芳姑姑说道。
“失心疯?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这样,碧玺,你先去把毓妃扶到偏殿稍作安抚,如意,派人去请御医过来瞧瞧。”母后有些诧异,毕竟是后宫之主,只是一闪而过的惊诧便恢复如常,吩咐碧落和如意去安顿毓妃事宜。
说起来毓妃比母后还年长几岁,原本安皇后过身后,圣眷正浓的毓妃姿容甚好,又富有才情,是最有希望入主中宫的,不仅已育有一子,又在不久之后诞下一女,便是璟绣姐姐,新生命的降临多少给父皇带去了些许慰藉。只是圣心难测,父皇在李家偶遇母后,彷佛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满心满眼都是意中人,加上李家在朝野的威望和深得父皇的依仗,直接将皇后印玺交到了母后手中,这也似乎成了毓妃的意难平,时常想着分宠抗争,抑或变着法的使些伎俩显示她在父皇心中的位分。母后明白其中缘由,想着只要不是太过出格,多半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由着她耍性子。当然毓妃也并非是不知分寸之人,只是心高气傲不轻易服人,随着李家人丁凋零逐渐没落,而王毓妃的几个胞弟战功卓著,尤其是王景崇,在军中威望日盛,毓妃在宫中虽然跋扈张扬,唯独在父皇面前柔情似水,多年的情份加上王家的功绩,毓妃的确是后宫之中除母后之外最受父皇宠爱的妃嫔。加之母后虽然贵为皇后,对毓妃也是颇为礼让,这些年下来并无半分为难,宫中份例只多不少,对承勋哥哥和璟绣姐姐也多关爱有加,年岁渐长,毓妃也明白无法撼动母后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加上李家虽然不如往昔,但毕竟还有一个在朝中为中书令的兄长,文官以智相谋,武官以命相博,谁能保证王家不会步李家的后尘呢,想到这些,毓妃也逐渐柔和下来,尽管关系依然疏离,但起码能做到和平相处。
“启禀皇后娘娘,御医已来诊治,说是受了刺激,气郁结于胸引发癔症,已为毓妃娘娘开了安神汤,奴婢已服侍娘娘睡下,特来回禀。”碧落姑姑说道。
“是什么刺激?”母后问道。
“娘娘,碧落说今早芳华殿得到密报,说二皇子被箭所伤落马坠崖,右卫将军王景崇为救二皇子落入楚国公杜重威圈套,在雁门关被伏击,几乎全军覆没。”沁芳姑姑大约已跟碧落了解了始末,便将情况向母后告知。
“杜——重威”母后脸色有些苍白,艰难的吐出三个字,彷佛陷入了长长的思索,然后抬头向碧落望去,问道:“承勋坠崖,可有进一步消息?
“回禀娘娘,没有消息,毓妃娘娘也派人去打探了,哪怕下崖底,哪怕去楚国公的军中都要把消息打探出来。”碧落姑姑回复道。
“好,你先下去照顾毓妃吧,若是毓妃醒了过来禀报一声,沁芳,你带着本宫的手谕去禁卫军请韩统领到凤藻宫,然后再派人去将中书令请到这边,说有要事商议。”
“喏!”碧落姑姑先行退下。
“喏!”沁芳姑姑拿着母后的手谕出了凤藻宫。
“如意,你把玖儿和祐儿送回到各自的寝宫,本宫这边有要事与中书令和韩统领商议。”
“喏!”如意姑姑正欲起身牵我,被我一把拒绝,“母后,玖儿想陪着母后。”我拉了拉母后的衣袖,不舍地说道。
“玖儿,你父皇不在了,母后要与你三伯父和韩统领商议要事,你先随如意姑姑下去歇息,母后晚些来看你。”母后替我拢了拢衣裳和碎发,柔声细语地说道。
“母后,让如意姑姑把弟弟送回去吧,玖儿长大了,玖儿什么都知道,请母后恩准儿臣留下!”我向母后行了一个成人之礼,也在向母后示意愿为其分担一二的决心。
“唉,如意你也留下,祐儿就让他在我寝宫睡着吧。玖儿,你父皇曾向我说过,这么多孩儿之中他最中意的便是你承训哥哥,沉稳豁达,是个守成之才,可惜英年早殇,承勋敏而不慧,但遇事冲动鲁莽,能辅而不适主,承祐慧而恃娇,年岁尚幼仍需磨砺,唯有玖儿,愿能保我大周永宁。”
“母后,父皇此言何意,唯独给我定义?”我听着这番言语,有些不解的看着母后。
“你父皇似乎什么也没说,又似乎已经说了,你有没有发现父皇待你有所不同之处?”母后问道。
我摇了摇头,并无觉得不妥,“父皇自然待我十分疼爱,自从孩儿5岁启蒙入学,除了太傅所教的四书五经,后面也学一些经史讲义,资治渊鉴,名臣奏议,那会儿我就像太子哥哥和父皇的尾巴,他们去哪儿我就跟哪儿,有时候父皇还会问问太子哥哥的意见,那会儿还小,对他们所谈之事不过一知半解,看得书越来越多,有不懂之处便询问太傅和太子哥哥,慢慢的,便也能在父皇的提问中答上几句。”我回忆中那段幸福时光,虽然很多书籍晦涩难懂,但太子哥哥真的是一个有耐心又温柔的好大哥,我的书法也是他一笔一画教的,以前淘气,还模仿太子哥哥的笔迹,再后来还大着胆子模仿父皇的笔迹偷偷批过几个奏折,不过被太子发现了,他没有训斥我,而是把帝王和臣下的分工与职责跟我普及说道。大概意识到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终究良心过意不去,向父皇坦白了这一切,原本以为父皇会大发雷霆,却不料父皇将那几本奏折找出来看了一下,先是一愣,蹙了蹙眉,然后突然有大笑了起来,把我抱在怀中,指着被我批阅过的奏折说,“玖儿是这么想的?”
我记得当时还没有从父皇的神色中反应过来,只是本能说;“不是玖儿,是父皇这么想的。”
“为什么呢?”父皇饶有兴趣的问道。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父皇是天子,自然以民为重,所以邺都水患自然是要开仓赈济灾民,并督促官员做好地方安治措施。”
“为什么还要做好地方安治?”
“太傅说过,自古水患先为天灾,后为人祸,灾民流离失所下会作出违反律法和人伦之事,若地方不加以约束治理,久之便会形成流寇和疫情,对周边县府形成祸患。”
父皇绕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对我说:“把手伸出来。”
我把双手摊开,父皇用刚才这本奏折重重的在我手中打了三下,“你太子哥哥说的没错,天地有道,家国有法,君臣有制,各司其职才能使江山社稷平稳,奏折所呈事项事关国家与民生,你不应该擅自乱动,这属于以下犯上,目无法纪,念你年幼且是初犯,小惩大戒,希望你能牢记。”
我含着泪点点,那是父皇第一次严厉的批评我,也是唯一一次动手打我,那一年正好10岁,然后又对我说,“从今日起,没有父皇的允许,不许随意模仿他人笔迹,尤其是父皇和你太子哥哥的,也不许将此事告知第四人,包括你的母后。”
我将手拢在一起作揖,有些委屈地应声道:“孩儿遵旨!
“怎么,做错事还哭鼻子?”父皇替我擦试眼泪,又揉了揉我的手心,“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何况皇室子弟,应为天下表率。”
“儿臣明白!”我努力的点了点头。
“学你太子哥哥,也称儿臣啦,这么个小人,学得到挺快,从明儿开始,下了太傅的课,就和你太子哥哥一同来御书房。”
“嗯,不对,儿臣遵旨!”在几个兄弟姐妹之中,被表扬最多的是太子哥哥,能得到太子哥哥一样待遇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殊荣。当然,被斥责最多的便是承勋哥哥,璟兰姐姐娴静温柔,璟绣姐姐聪慧骄傲,我虽为女儿家,却更喜欢跟随两位哥哥,有时候玩得灰头土脸的回来,每每让母后蹙眉,如意姑姑叫我的女红毫无兴趣,有时候更喜欢缠着韩统领听他讲当年征战沙场当故事,听完觉得热血沸腾,慢慢地开始喜欢研究地域注,兵法。
母后见我似乎沉浸在昔日的回忆之中,便拉着我的手说道:“你的父皇并没有拿你当一般都女儿家看待,他知你聪慧睿智,悟性极高,原本想将你培养为承训的辅将,只是承训他,唉,加之你又是女儿身,总归是要出阁的,索性顺其自然,就任由你去学,只是交代了在你出嫁之前务必将公主所需的礼仪教会于你,不能失了皇家颜面。
“母后,我不嫁,我要陪着你。”
“再过三年你就到及笄之年了,母后之前已经将琴棋乐舞传授于你,你棋艺精湛,马术在你曜谦兄长的教导下也算不错,可惜乐舞就不尽如人意了。”
“母后——”想当年母后一舞临江仙倾倒多少儿郎,而作为她的女儿,却被形容不尽如人意,多少有些耻辱。
“不要急,乐舞除了需要天赋,也需要悟性,若是等平息这场纷乱,母后再好好教你。”
“嗯。”我点点头。
“皇后娘娘,韩统领已经在殿外等候。”沁芳姑姑进来禀报。
“请韩统领,你再去宫门口看看中书令,若是到了,直接请他进殿。”
“喏!”沁芳姑姑退下,不一会儿便看到韩昭熟悉的身影,脸色平静却难掩愁容,先是对母后行礼,母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拘礼。
“韩统领,本宫这边有两件事需要你即可着人去查。”
“娘娘,请吩咐!”
“芳华殿得到消息,说二皇子被箭所伤落马坠崖,生死不明,你且多派些人手去,但凡有一线生机,务必将二皇子救返!第二件事,右卫将军王景崇据说被楚国公杜重威在雁门关被伏击,本宫需要知道最新的军情,若是属实,杜重威的人马如今在何处,预计多久抵达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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