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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释嫌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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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不亮,曹信玖就悄悄起身出了门,等到东方发白,刚刚鸡叫了第三遍,曹信玖已经绕南坡、芙蓉山跑了一圈,回到院里,头上微微冒着热气,然后伸胳膊蹬腿走了几趟拳,硬斧子劈柴颇有气势。这时,街上渐渐有了人走动。曹信玖收了式子,洗了把脸,脱掉上衣,用毛巾擦拭了,浑身上下十万八千个毛孔都透着精神。

穿好衣服,拿起扁担去跳水,母亲柳氏从屋里出来说:“这么早?”

“娘,习惯了。我先挑水把昨晚借的碟碗洗了,等猴子他们来拿。再有,我看今天逢五,是丹山集,吃了饭,我想去赶个集,一则家里也需要添置些家什了,二则准备些东西去看望舅舅们。”

“那你先去挑水。”

人年轻活儿麻利,功夫不大,水缸就满了。娘俩在院子里开始洗碗,柳氏道:“昨晚人多,我没来得及问,你这次可是真学成了吧?”

“娘,你老放一百个心,三年前我就出徒了,又干了两年就成了大师傅,今年我要是不回来,东家说要提我做把头的。”

“你说的娘信。这次回来大箱小箱倒是不少,我瞅着可不象是硬货(指银元),说是衣服吧又没有那么沉。”

“除了几件随身的衣物,还有我这几年攒下的四百袁大头,剩下的全是书。”

“书?那两大柜子书还在屋里呢!不当吃不当穿的,你挣了钱不好好攒起来,净整些这个,是准备还要去考秀才、举人呐?”

“不是的,娘,你听我说。”

柳氏有点生气,自顾自继续说:“当初你爹走了,我拉扯着你们兄妹俩,省吃俭用送你进家塾读书,是想着孤儿寡母的一定不能让人看了笑话,说什么也要把你养大成人,硬铮铮地顶门立户。当时你也算争气,瑾言老跟我说他教过的孩子里你是最有才分的,可是人不能跟命争啊,后来不是打听实了?大清朝亡了,以后再也不会有科举了,才在六年前送你去青岛学工,希望学门手艺有口饭吃,可你怎么又鼓捣起这些书来了?”

“娘,这些书不一样,是洋人的书,也可以说是他们的四书五经,主要是学手艺用的。这次去青岛学工我算开了眼,为啥洋人那么厉害,洋货那么便宜,质量又那么好?就是因为他们从根儿上跟咱们的想法不一样。他们最看重手艺,而且把怎么做好手艺都写成了书。”

“啊,是这样,你长大了,要做的事,娘跟不上趟了,但我知道肯定不是猫三狗四的邪道,那就凭你自己的本事挣着劲闯吧。有一件最要紧的,你今年二十六了,你爹不在了,本该由你来撑门立户。但你还没成亲,按照咱这里的风俗,就是还没有成人。这也是娘最大的一块心病,眼看跟我一般大的,孙子都满地跑了。我听了,你攒得虽然不多,不过再找你小舅帮忙使使劲,张罗张罗,找个媒婆,寻个好人家的女孩儿才是正经。”

“这个请娘放心,咱先不急。不是儿子夸口,凭我现在这身本事,顶多三年两载,一定给你老娶一个顶花带刺儿、称心如意的儿媳妇进门。”

柳氏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脸:“别嬉皮笑脸的,净拿些干甜不垫饥的空心话糊弄我。”

“这可是实打实垫饥的话。昨晚要是妹妹也能领着外甥来,那可是又甜又垫饥了。”

一句话说得柳氏的眼眶湿了:“这是天算不如人算,当初你妹小的时候,有个看相的说她一定远嫁他乡,当时我心里就不乐意,找婆家的时候,特意就往近了找,嫁到了周家庄,家里做着皮货生意,也算小康之家,离丹山近便便的,只有三里地,没事赶集就回趟娘家,在当时是称心如愿。没想到过了没几年,就在你去青岛的第三年吧,她在兰州的大伯公公来信,说年事已高,身后没有子嗣,希望能从老家过继一个可靠的亲侄子来继承家业,家里头几个房头商议了以后,就把你妹夫过继去了,全家跟着搬去了兰州。唉,说起来,这个闺女算是走丢了。”

曹信玖一看老太太伤心,马上转移话题:“剩下几个碗我洗了,娘你先弄早饭吧!”

“早饭好弄,一勺麦碴子,一会儿就得。有几句话我可要提前说下:你去青岛学徒这几年,你大爷弟兄四个,从来没有打发孩子来到咱这宅子踏过一个脚印,外景上都说是怕沾了穷气!上坟拜祠堂,从来没有叫过我,倒是你三大爷打发人问过我两次,说他家儿子多,咱的老宅子空阔,用不上的话他可以出点钱买下来。依我看人不长志气,鳖不长肋条骨,这样的一家子骨肉不要也罢,单丁独户的人家多了,也没见都饿死了!”

“娘说的,我心里有数了,但是我作为晚辈,礼数不能缺,大面上总得过得去,今天就挨家登门,不能让他们挑了理去。”

“这么多年我挑他们理了吗?”

“娘,待人接物,我觉得还是爹的办法好:我们做我们的,他们做他们的,大风刮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论短长。咱们三条大路走中央,不偏就好。”

“我就是想起来心里憋气。”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世上最薄的就是人情,这么多年了,咱看人的冷脸还少了?”

“行,你们爷儿俩一样的倔脾气。娘这口气是争不动了,以后看你的吧!”

说话间,碗碟洗净擦拭了叠放整齐,凳子、马扎也擦干净了用绳子捆扎好。门外一阵风进来几个年轻的,领头的猴子喊道:“呀,弄得这么板整?难怪俺娘天天说,可着整个儿丹山镇就数五奶营生好。”

“今早上吃了蜜蜂屎了,这么巧说?”柳氏笑道。

“俺娘老说我嘴笨的象棉裤腰,只会说实话。”

“别啰嗦了,快把家什都还给人家吧,信玖你跟着去,快去快回。还有,‘客盛源’向老板那里记得给人那两坛子酒钱。”

曹信玖答应着,跟着几个年轻人出门了。一路上,看好多人家门毁窗坏、断壁残垣的,都在忙着修理,就问猴子:“这都是山西兵闹的?”

“可不是嘛!立秋那天我们也听到了东北方有枪炮响动,可咱平头老百姓都说无论哪个坐天下,还不是一样交粮纳捐?种地的照常下地,开店的照常开门。没想到临晌午饺子还没下锅,从东方乌压压来了山西兵,进了镇子急赤白脸地挨家挨户搜,要吃的,要钱,包好的饺子白白填了这些牲口。”

“他们祸祸了多久?”

“一个中午就弄成这个样子了,多亏不大功夫后面韩复榘的队伍就追过来了,这些**的也就刚刚吃了饺子,就吓蹿了。镇上吃亏的主要是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和街上的铺面。”

年轻腿脚快,边走边聊,不多会儿把家什归还了主家,当面道了谢。最后来到“客盛源”门口,见几个木匠正在叮叮当当修理毁坏的桌椅门窗。曹信玖悄悄问猴子:“向老板呢?”猴子大喝一声:“掌柜的!”“哎,来了!”话音刚落,从账房出来一位中年掌柜,瘦高个,酒糟鼻,剃个光葫芦头,不笑不说话,一笑满脸菊花纹,正是“客盛源”老板向鸿财。

曹信玖一拱手:“向老板!”

“呀,是信玖大侄子啊!五六年不见了吧?毕竟见过了大世面,更精神了。”

“是啊,几年不见,向老板身子骨也更硬实了。昨晚回来的仓促,晚间留饭,百事不备,多亏向老板周全,特别是那两坛子老白干,整个一晚上助兴就靠它了。”

“这么说就见外了,我打年轻时就跟你爹要好,当初开这个小店当时还多亏你爹中间作保,才盘下这门脸儿。说句高攀的话,咱们也是世交了。”

“好说好说,祖上有德,福荫后人,难为向老板都还记得。我年纪轻、阅历浅,以后走到三岔路口免不了要请向老板指点。”

“可不敢,俗话说,欺山不欺水,欺老不欺少,只要不嫌我这小店粗陋,得空常来坐坐,我这老脸就有光了。”

“看店里这么忙,也就不多打扰了,这些碗碟已经洗净了,看搬到哪里合适?还有两坛子酒,咱今天也算了账。”

“家什搬到厨房就中,两坛子白干就算我给大侄子接风了。”

“那可使不得,毕竟是有本钱的,在商言商,无利不商,你赚得应该,我买得实惠,这才是常来常往的好买卖,要是这么办,以后可不敢再登门了。”

“既然说到这里了,我再推让就矫情了。”回头向柜台喊了一嗓子:“大妮儿,算账。两坛白干,本钱怎么来的就怎么算。”

曹信玖刚要再说,向鸿财把手一伸,做出一个不容置疑的手势说:“就这么办,再推让就是大侄子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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