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陷入困境 (第2/2页)
他被冻成了一块肥肉,右侧颈动脉留着一道如同他下巴处一样深切的创口,血液在入殓前或被冲洗干净,或已经流得一干二净,能看到那比马路牙子还整齐的肌肉纹理。
他痛苦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正在为我解决“难题”而懊恼不已。
我围着他的尸体走了一圈,然后为他裹上白布。
“看起来还少了一刀。”我离开时对稳重得有些过分的女警官说道,
“你是说脖子左侧?”
“我想是的。那样看起来会显得更对称一些。”
“有些事情做起来并不困难,只是没有想到。”
“你还想说什么。”
“下次见。”她说,顺手递给我一张名片。“你有一天会想起我来的,如果有麻烦打给我。希望不会太久。”
名片像纸条,简单的硬纸壳,上面写着一长串电话号码,还有她的名片-钟楚楚,刑侦科的大人物。
我重新看了她一眼。没有人喜欢玩递纸条的游戏了,至少现在不是时候,我胡乱地移开视线,揶揄地从停尸房里走了出去。
从公路开往市公安局的一段道路非常崎岖。
滚滚的热浪和挖土机的气囱里冒出的黑烟在地面上呈现出鬼魂一样的薄弱残影。
黄昏前的日头还很毒辣,我使劲抓着出租车舱壁上的塑料把手,生怕自己被扭来扭去的车身甩出窗外。
被剥开的路面露出坚硬的石头地基,有一截下水管道正朝着空中喷射石油一样的东西。
等到我拐过那道弯,在铺满大理石的台阶前停下车,仰头望着公安局办公大楼的灰色泥墙的时候,太阳正好在树顶的地方和我告别。
我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推开热烘烘的玻璃大门,一个同样被糟心事折磨个不停的留着卷发的小个子警察接待了我。
没有打招呼,没有人舍得花这份力气,我跟随他转过办事大厅,从正中的楼梯上走上去,一直登上三楼的走道。
他领着我在左转第三道门前停了下来,用拳头在门板上砸得“咣咣”作响,我生怕写着“重监区域,闲人勿近”的牌子随时会掉下来。
门开了,一个长着花白头发的中年男人就坐在窗户下的桌子前抽烟。烟灰缸里的烟头堆成了小山,他朝着里面啐了一口。
“登记名字。进门右拐,不要大声说话,也犯不着抱怨或者痛哭,没几个人能笑着走出去。”他手指着登记册上的一个空白处,递给我一只笔。
我在本子上签了字,穿过那扇笨重的钢铁栅栏,再通过一扇要薄弱得多的铁皮门,隔着琥珀色的玻璃隔断看到曼妮孤零零地坐着。
“我根本就记不清了,你知道我喝多了,我是被警察的敲门声弄醒的。”她没有抬头,只是痛苦地摇着。乱蓬蓬的头发将她的脸庞毫无顾忌地隐藏起来,我只能看到她前额上一道长长的污痕。
“整件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或许我真的不该让你回家,说实话,我有些后悔。”
我伸过手去企图抚摸握住她的手,她像触电似的将手缩到我看不见的桌子底下去了。这让我痛苦极了。
“别让我俩看上去和同谋似的,我们只是朋友,这是你说的。”她小声说。
如果换作是平时,我想我理应探身上去吻一吻她的脸颊。
这是我们之间的习惯,就像毛瑟在我失落的时候时常安慰我说,“嗨,小伙子,你还小不是”。
可是我被玻璃隔断挡住了身子,我无力地站着,使劲握紧拳头,我的指甲已经嵌进皮肉里。
“谁发现的,谁报的警?”
“除了我,或许没有第二个值得怀疑的人了。我真的好害怕。”她在抽泣,不停地摇着头。
“你要相信警察。”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会救你的。”我像在安慰她,也像在安慰自己。
“我是个被宠坏了的女人。我住在漂亮房子里,有一个富有的老公,喜欢喝酒和花钱,卖弄身段和美貌,实际上比精神的贫乏还要刻薄。我时常抱怨他,对他失望,想要离开他,而今他死了。我应该被责罚的,少爷。我离开他我迟早得死,这是逃不过的。”
“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你比我想象的要勇敢。我不会让你再遭受痛苦的,我们是好朋友。”
..........
当她最后不得不将手伸向我告别的时候,我用手握住了它们,并用一贯的热忱亲了一口。
她的眼泪簌簌地流了出来,顺着脸颊奔涌而下,一直滴到我的手背上。
我驱车回到家中,将收拾好的行李重新打开,认真地将每一件物品放回原处。在毛瑟的死因水落石出之前,我没有理由离开这里。
我取开一瓶新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从酒杯上传遍指尖的凉意让我的手瑟瑟发抖。
我望着窗外的黑暗以及那些极好分辨却又闪烁不定的城市灯光。
我的眼睛越过苍茫的高空,穿越漆黑的夜色,像正与一只无声无息的巨兽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