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红豆五 (第2/2页)
花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迟疑片刻便乖乖跟着丹阳,二人一路无话,不一会儿便到了紫藤斋。
紫藤的花影在夜风中疏疏摇曳,花行的心忽上忽下,她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丹阳抱着手,严肃地看着她问道:“这两天你带人来云木居了?”
花行沉吟片刻只得点头承认:“回师姐的话,花行……确是带人来了。”
“是那个凡间男子么?”丹阳直截了当道。
“师姐怎么发觉的?”花行也不由得直接问。
“昨夜看见你同一个凡间男子站在一起放花灯,夜深时候一同往紫藤斋方向走,他身上的微末灵力还是你给他的吧,”丹阳神色一凝,沉声劝诫道,“我不管你同他是否有旧,日后还是多留个心。你去情宫应该没少看到仙门女子嫁与凡间男子的憾事。”
丹阳这一番话直击花行的内心,花行低下了头,只不作声。她脑海里回响着当时痴殿中几个相思门女修的话语,以及殿正中画像上解寸心的愁容。
爱上凡间男子,便定是如此不堪么?
这几日花行总在想,这些仙门女子被凡间男子辜负,不应该是那些负心汉的错吗?怎么只要是女子情路不顺,世人都怪罪是女子认人不清,手段不高,竟无人怪男子的薄情冷意。
就像毒龙夫人,世人仙门都指责她是个辣手无情的人,却无人在了解这些过往时怪毒龙先生的始乱终弃。
女子做错了什么,受到苛责的都是女子。
丹阳看出她的复杂神色,迟疑片刻后将想说的话咽了进去,只是道:“夜深了,去休息吧,日后把心都放在门中事情上,不要多沾染不相干的人。”
她话音方落,便飘然离去。花行怔怔地站在那株紫藤花树下陷入无尽心绪中,风吹过,她的衣袂随风轻动。
她的眼眶略有些湿润,她合上眸,脑海里全是清池儿时教她读书写字的身影,还有十年后他亦如儿时的真挚细腻与柔情。
水云天。
薄雾浓云中,解情嗔一头湿法披散肩头,任由黑发自然风干。发丝沁透了他雪白的绸绢中衣,隐隐显出他肌肉的线条。
他拂在桌案上,乜斜着一双桃花目,一灯如豆,在他眼眸中时而明亮,时而朦胧。
他纤长的手指夹着一枚白玉子,错落有致地敲打着。
轩窗外,重露压纤梗,偶有燕泥点点污棋枰之句,隔窗幽幽而来。
这永昼敲棋声,不知来人可曾闻。
他睡眼迷蒙,正待入梦,只见窗外影影幢幢,于花月下默默无声。
桃花眸中水光一泛,他一弹指,门缓缓打开,渡尘身着赤色袈裟立于户外,行了个禅礼道:“阿弥陀佛,小僧方作法毕来迟了,还请解掌门降罪。”
解情嗔听到他那似乎也夹杂着檀香的声音,顿时睡意散尽。他扬了扬手,语气中有一种淡淡的无奈道:“诸天神佛亦不能奈你何,更何况我哉。你肯应约赴弈,我心下已足矣。”
渡尘走近他眼前,看见他双指间的白棋哂然一笑,道:“掌门竟是这般心痴,即使小僧‘有约不来过夜半’仍是‘闲敲棋子落灯花’。”
解情嗔伸手将那盛满墨玉子的棋篓向渡尘所在方向推去,爽朗一笑道:“这次仍旧你先手。”
渡尘会意后敛衣入座,从棋篓中取出一枚黑子试探道:“一大仙门之首,竟肯让他人争先么?”
“渡尘大师博闻强记,竟也不识这般典故,”解情嗔摩挲着手中白子,笑意渐深道,“仙门曾有善棋道人云‘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亦想有朝一日望其项背。”
渡尘闻言笑意亦浓,竟也不再推辞,将那枚黑子轻轻落在天元之上。
几个回合,渡尘渐渐占了上风,他打量着棋盘上的风云变动,笑道:“掌门莫非是真的想留住小僧?就连对弈亦这般处处留情。”
解情嗔把玩着掌中白子,桃花双眼似醉般打量着棋盘,也笑道:“若真如此这般便能留住你这和尚,我又何必苦恼?”
“解掌门可是仙门中出名的风流雅士,手谈时妙手频现,今夜竟皆是本手,真是让小僧捉摸不透了。”渡尘眸色幽深,沉思道。
“若一局内能保证尽是本手,也能稳操胜券了,”解情嗔似感叹般道,“人生如棋,步步惊心皆因落子无悔。妙手难得,俗手又往往只在贪得之间。能做到慎之又慎,步步本手,何尝不是高人呢?”
渡尘深深看了眼解情嗔,叹道:“世人皆道解情嗔遍地风流却片叶不沾,风月情浓却不留怨怼,未曾想这般风月高手竟对大事浮沉不甚关心,行止之间竟如此求稳?真是小僧未曾料到的。”
解情嗔淡淡地望着下了大半棋盘的对局,眉毛微扬,将手中白子稳稳一落。须臾,他方抬眼望向渡尘。
“阿弥陀佛”,渡尘将目光从棋盘上落到解情嗔脸上,单手立于胸前行了个佛礼道,“果是一大仙门之首,这一次是小僧输了。”
“大师来相思门这些时日,渡了不少门中子弟。我思来想去,大师这等雅人定不将俗物放在眼中,便也以此还大师礼,感念大师之恩。”解情嗔向渡尘一揖,正声道。
“阿弥陀佛,这世间果然远超小僧想象,是小僧着相了,”渡尘行过一礼后道,“夜色深沉,小僧要回去了,明晨再来相会。”
解情嗔望着渡尘远去的背影,一双桃花眼渐眯起来,目送着这赤色消融在夏夜的树影翠微中。
北邙境内。
月行与萧鸣一身暗色劲衣,头戴黑纱斗笠,在邙山下穿行。
狂风过处,飞沙走石,月行与萧鸣各自运力布下法阵,方止住这呼啸狂风。
山崖对峙,流沙在夜色中隐隐泛着玫瑰色,随风流转变动,瞬息间便换了色相。
“你在山崖下可寻到漆雪师姐的踪迹?”月行目光如炬,沉声问道。
萧鸣顾盼四周后亦沉声回应:“不曾。”
月行时觉身后动静,冷冷回首巡视,她走近萧鸣,压声道:“邙山下有异动。”
蓦地,萧鸣拔出腰间佩剑,在沙上画下符篆,符篆隐隐泛着晶紫的光,周身再一次归于寂然。月行将心证匕出鞘,利落地向身后一丫枯枝砍去。那枯枝落地,枝干流出粘稠的绿浆,沙地上的符篆光芒幽微,瞬时黯淡。
“我们来之前,邙山就已经被人布过阵了。”月行断定道。
“那个人很有可能早已知道宋护法要来,在此之前已在邙山设下埋伏。”萧鸣分析道。
“守株待兔,再徐徐图之。如此说来,这个人不是跟漆雪师姐有仇那么简单,他所图谋一定深远。”月行接着萧鸣的分析说道。
萧鸣点了点头,他戒备地巡睃四周,月行将心证匕入鞘时,匕面泛过一阵极寒的蓝光,晃得她的秀丽眉眼中杀气隐溢。
“那人现下绝不在北邙境内,徒留此地了无益处,”月行的言语更添一丝肃杀,她沉声道,“你我被人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