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陨落 (第2/2页)
楚九月强忍住眼泪,“我要带她下山。”
风尚哭着爬过一条蜿蜒血路,在触摸到师傅红衫的那一刻,他越攥越紧,心口疼的快要碎掉,好几次哽咽到失声,气息喘不上来。
他此时格外渴望这种窒息感,想随师傅就这样落入尘埃。
“你当年为何不救方子兰?”楚九月哑着嗓子问他。
太多人问过风尚这句话,每一次都是充满怨恨愤怒的质问,可此时少女的话语,是温和的询问。
楚九月知道他对方子兰的愧疚,不比任何人少,否则也不会跟丽娘杀人,也不会十年如一日的走进相见欢医馆,按照印象中的样子,将各处整理的井井有条,一丝都不忍心打乱,就好像在期盼着方子兰能够回来,他们五人能同最初一样,相见恨晚,对酒当歌。
只是阿彦死了,方子兰起了,丽娘和苏清然更是不敢踏足医馆,怕忆起往昔,一次次的感受钻心刺骨,唯有风尚一人独守,他身上的大部分刀伤都是承受不住,要靠自残身体才能过渡。
楚九月想到这些,只觉得他可怜,更想让让他亲口告诉丽娘答案。
风尚看着师傅苍白的脸,眼尾猩红,眼泪止不住的流,可嘴角却是笑着的,“我根本就不会武功……是我偷奸耍滑,总是借着师傅好脾气,性子又洒脱,就算我说练功练了一个晚上,她也不会检查,只是欣慰的笑一笑,就过去了,我就捉住这一点,半点本事都没学到,只要和阿彦商量好,第二日比试做做戏,我就能赢的毫不费力……”
他的声音嘶哑到了极致,喉间哽涩:“我骗过了所有人,甚至骗过了我自己,最后……输的惨不忍睹,我就亲眼看着兰先生一次次跪在世人面前,拼了命的恳求世人帮他,就帮他这一次……”
最后,风尚泪水决堤,哭的溃不成军,就像是残败的桔梗,掐着胸口瘫在地上,“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官府的衙役最会洞察人心,将我架在人群中,亲眼看着他们打碎兰先生的傲骨,腿脚,活活烧死阿彦……火烧的越来越旺,染红了半边天,兰先生浑身是血,好不容易爬到台阶上,又被世人一次次拖拽回去,我听到他一次次哭喊着祈求,直到最后发不出声音……他肯定比当时的我还要绝望……”
一次次被世人拽回去……
楚九月指尖抠进手心,有血渗出来。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胸口就像压着巨石,越来越重,重到想帮方子兰复仇,想杀尽当年欺辱他的所有人。
她切齿问:“当年官府的那群人呢?”
风尚仰躺在地上,抬头望着从破烂不堪的屋顶上,框出来的月亮,释然的笑中带着泪,他长舒了一口气,“都死了,我亲手剥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筋,连骨头都是跪在兰先生面前的样子。”
他手臂往上一抬,指了指香台,“供奉的香炉里有他们的骨灰。”
话落,他便一直看着月亮,似是陷入了以往的回忆,血自嘴里涌出来,红了半边脸颊。
“风尚!”楚九月惊呼一声,手却未松开丽娘。
他这也算是得偿所愿,面上笑得纯粹,一如少年时和煦春风的模样。
他没有一刻当过叛徒,却也被师傅骂了一生孽徒。
当官,也只是为了将官府的人一网打尽,一入官场,必然处处如履薄冰,楚九月不敢去想风尚这一路走的有多痛苦,再想下去,她怕自己会觉得世间就是如此。
人心即鬼域,她甚至会觉得,世间没有天生的坏人这句话是错的。
不然,世人为何不救?
亲眼看着他们的神坠落深渊,伤痕累累,又为何不救?
她看向跪在地上,哭的稀里哗啦的几个妇人,嘴里不断说着对不起,楚九月的心脏扭打成一团,愤怒的话到了嘴边,也被她们护在身后的孩童,哇哇的哭喊声,给堵了回去。
众人此刻都黯然神伤,一个个垂着头,他们只能攥紧了拳头,为丽娘他们感到悲痛,又谁都开不了口。
半晌,楚九月咬牙将怀中的人抱起来。
帝辞走过来,伸手想接过去,楚九月却往后撤了半步,“我来吧,你们带风尚下山。”
“带他们回家。”
坚定冷然的一句话,让鹿生,陈安一行人想帮忙的话都堵住了。
听了少女的话,帝辞心里咯噔一下,他很久没听见过少女冷然的语调了,手落下来,走过去,将风尚抱了起来。
楚九月看着门外的夜色,冷风吹过山涧发出呜呜的悲鸣,“人死如灯灭,别让你们的孩子,也变成你们这副样子。”
少女的话语,夹杂着冷风,森然刺骨,刀刀刺入妇人们的心脏。
顾长生蔫头耷脑的走过来,拉住她的衣角,楚九月低头看了他一眼,强忍下愤然,用着她此刻最温和的语气:“小奶团子是不是吓到了?别怕,都过去了。”
她想挤出一丝笑容,却是比哭都难看。
顾长生将手中的衣衫攥的更紧了,头埋的越来越低,姐姐的话,听起来没有一丝温度。
他好像真的错事了……
可是她伤了姐姐,就该死。
姐姐,看上去怎么如此难过?不是应该喜悦吗?
他杀过很多很多人,他不应该感到揪心。
迎仙庙里到处都是血红,只有那雕像,一如既往的通体莹白。
来时跪了上百人,现只剩下五个孕妇,十几个孩童。
其中各城为了地产而来的大人们,也未能幸免。
丽娘用这样的噱头,将他们聚在这里,想必也跟当年问斩方子兰的官府,难逃干系,官官相护。
温小公子活的好好的,就是被吓得脸色惨白,缩在香台的下的边角,忙连滚带爬的钻出来,一路小跑跟上美人。
他现在只想安全下山,回家找父母。
世间太可怕了。
楚九月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抱着丽娘,走起路来也轻轻松松。
她明明力气不大,以往提重物都觉得费力,然当下心口堵的厉害,堵的她仿佛有耗不完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