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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一尾鱼 (第2/2页)

时渊看到墓碑上写着:

【慈父陆准(2172-2224)

慈母虞轻眉(2179-2232)】

生平简介上写了,陆准是联盟陆军上校,虞轻眉是科学院副院士。

这两个名字都耳熟,时渊无意间听到过很多次,大抵是妇孺皆知那个级别的了。

墓碑上有照片,男人英俊女人貌美,很是般配。他们的生平密密麻麻,功勋耀眼。

陆听寒默不作声,在墓前站了一会。他没太多表情,看不出悲切或者怀念,仿佛在看与自己无关的人,礼貌,克制,却仅此而已了。

随后,他和时渊说:“走吧。”

他们回到大路,沿路错落的树影落在身上。

陆听寒说:“我母亲是因病去世的,今天是她的忌日。”

“噢……”时渊想不出安慰的话,只能学其他人类的说法,“节哀。”

陆听寒接着说:“她主攻感染生物方向,为深渊感染特征的研究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也参与了抑制剂的研发和改良。可惜她没能完成她最后的研究,是关于0号深渊的。”

这一下猝不及防,时渊整个人僵住了。

空气仿佛凝固住,他问:“……她研究出了什么?”

陆听寒回答:“那个研究刚刚起步,还停留在假说阶段,没有结论也没有价值,她死后项目就被叫停了。”他顿了一下,补充道,“0号深渊消失过后,有很多人再提起这个项目,说既然一个深渊能消失,那其他深渊是不是也可以?”

0号深渊的消失,曾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相信那是世界的希望,有人觉得那是噩梦的征兆,众说纷纭,没有一个定论。

联盟介入调查0号深渊的消失,足足一年过去,人力物力都花了,毫无结果。

整件事情太虚无缥缈了,像是没有尽头,也不会有答案。

深渊就是消失了。

没有征兆、非常任性地消失了。

资源紧缺,联盟无法在一个没有头绪的项目上继续高强度地投入,只能拉长战线、降低成本。

如今,依旧有研究0号深渊的项目,只不过它已不是重点。

一切渐渐归于平静,人们接受了这一事实,期待着其他深渊的消失。

陆听寒讲:“他们都说,等深渊消失了一切都能重归正轨,他们也能回到自己的家乡了。”

要是深渊消失了……

福利院会比现在空荡,墓园的墓碑也起得少了吧。没有战争,没有避难所,也不再有一场场死别,天下兴荣,万物春生。

时渊走神了,脚步越来越慢。

陆听寒步子本来就大,拉开了好几步的距离,回头:“时渊?”

“哎!”时渊才反应过来,加快步伐,跟上来,只不过没一会儿又走神了。

午后阳光被树叶稀释了,变成明亮的金绿色。光斑跃动过时渊的脸颊、额头,像几尾金色的小鱼,活泼且灵动,勾得人心头一颤,想要伸手去捞,它们却逃跑了,只留下一片白皙又细腻的肌肤。

陆听寒手指动了动。

他伸手揽住时渊,带着他大步往前。

墓园很安静,是一种独属于逝者的静谧感,路边的树倒是生机勃勃,枝条挂着初春的花苞。

他们在花树下走着。

陆听寒想起虞轻眉立项时的采访。

身穿白色研究服的女人站在镜头前,单手插兜。她是极美的,几缕碎发扬在额前,面容仿佛一朵白描牡丹花,和她的严谨作风不同,她的气质洒脱而随意。

“……你问我为什么想研究0号深渊啊?”虞轻眉说,“我在29年发表的论文里提过,它有很特别的感染数值。从那时候开始,我的论点就是它或许能‘覆盖’其他感染特征。”

她又解释说:“目前,我们没发现过0号深渊的感染物样本,只能模拟它的感染波长。”

“模拟是相当困难的,我们花了十年的时间才建立好了模型,在计算机中进行模拟,结果让我们惊讶。众所周知,深渊的感染是具有互斥性的,比如说,这只兔子。”

虞轻眉拿起手边的透明容器。

感染兔子在疯狂尖叫,它长了很多条腿,扭动挣扎,像一条毛茸茸的蜈蚣。

采访者下意识退远了半步。

虞轻眉神情不变,提着容器:“它被4号深渊感染,特征是‘多肢畸形’。而它不可能再被其他深渊感染,也就是说,你没办法感染已经被感染的生物,不可能有同时‘巨大化’和‘多肢畸形’的一只兔子,感染特征具有唯一性、互斥性。”

采访者:“0号深渊不同?”

“是的,它似乎能对已感染生物产生影响。”虞轻眉说,“在模型中,它改变了感染生物的基因序列,毁掉了原来的感染特征。”

采访者:“毁掉了?”

“摧毁、抹去、破坏、覆盖,你想怎么叫都行。”虞轻眉放下容器,将一抹头发别在耳后,在终端上调出一副画面,“它‘杀死’了感染。”

模拟实验中,已被感染的兔子被0号深渊影响,多余肢体退化了,变回了普通的兔子——当然,是一具兔子尸体。

“我们的模型非常不完善,0号深渊是否真的能‘摧毁’,都是没有定论的,不排除是数据的偏差。”虞轻眉又说,“所以,项目要研究它的特征,以及被它影响过的感染生物会变成什么样子。”

采访者:“好的,十分感谢您的解答。您已研究深渊很多年了,在这个领域颇有建树,如果从您的个人角度出发——只是个人的猜想,您认为0号深渊是怎么样的呢?假设它能‘杀死’感染,是否代表了,它也能终结末世?”

虞轻眉沉默了挺久。

她单手插兜,目光似乎飘去了很远方,缓缓说:“让我说的话,我觉得它从不是希望,只代表了‘毁灭’。”

采访者:“可以详细说一下吗?”

“没什么好说的。”虞轻眉讲,“毁灭就是毁灭,毁灭城市毁灭文明,它是人类的末日。”她看着瞠目结舌的采访者,忽而笑了,“好啦,这是毫无根据的猜测——实际上它就是没感染过任何生物,是最无害的深渊,不是么?”

采访到此为止。

在完成研究之前,虞轻眉就病逝了,项目搁浅,这终归只是一个假说,或许再也不会被证实。

时隔多年,陆听寒又想起她的话语。

一直回到车上,时渊心不在焉的。

他不知道,原来陆听寒的母亲一直在研究自己,也不知道他的消失引起了那么大的风波。

“怎么老是走神,”陆听寒问,“不喜欢墓园?”

“不是,”时渊还有点心慌意乱,“就是在想别的、别的事情。”

陆听寒:“能告诉我吗?”

“啊,不可以诶……”时渊心虚地蜷起尾巴。

陆听寒没有追问。

他只是熟练地猛揉时渊的脑袋,带他去了一家餐厅,吃了很好吃的菌菇炒饭。

就这样,他又得到了一只开心的、会呼噜呼噜的时渊。

等陆听寒吃完了,时渊还在埋头对付炒饭。

餐厅人少,他们要了最僻静的包厢,听不见碗筷的清脆碰撞,也听不见喧嚣的人声。这种环境私密又放松,陆听寒抿了一口茶,看向时渊,想起的却是下午那一幕。

春风,花树,静谧的道路,面颊上的金色游鱼。

当时他的手指动了动,却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揽过时渊的肩。

此刻,金色小鱼又出现了,吊灯灯光被镂空木雕墙印成菱形,落在时渊的额前,又游向了脸颊、脖颈、锁骨,直到隐没在暗色的衣衫边缘。

几分飘忽几分荡漾。

如此生动。

陆听寒面无表情,垂眼,杯中的红茶温润,热气袅袅模糊了视野。

现在他知道了。

——他想要捉住那一尾鱼。

……

过了两天,加西亚大剧院开门了。

时渊又回到了野玫瑰剧团,开始工作。

众人快两个月没聚在一起了,一切照旧,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沃尔夫冈沉默寡言,特蕾西上蹿下跳,夏舫抱怨他新认识的男人小气,而秦落落一边梳头发一边说好男人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程游文把拐杖丢在一旁,残疾了的右腿踩在沙发上,大声说:“怎么一个个都没精打采的,振作起来振作起来!你们对舞台剧的爱都去哪里了?!”

“爱在钱里。”夏舫没精打采地说,“对男人来说爱也在下半身,我屁股到现在还疼,两根还是太勉强了……”

“肤浅!”程游文斥责他,“我们这里是艺术的殿堂!”他环顾四周,满意地看到众人打起了几分精神,挥舞着手中剧本,振臂高呼道,“人活着还是要有理想的,那么多年过去了那么多的剧团放弃了,只剩我们了。我们一日不死,艺术也就不死,所以让我们开始演戏吧,直到世界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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