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053知己 (第2/2页)
花雕喟然道:“可……可是负荆请罪、磕头赔罪,统统的都来不及了。”
木七止又疑道:“来不及了?”
花雕道:“我阔别十五年后,又再登门,师父他老人家早就仙逝了。”
木七止“啊”的一声,道:“倒……倒是可惜。”
花雕道:“而且师父就是那十五年前,回去没多久就郁郁而终。不光是师父,十五年里,大师兄也死了,门下只有大师兄的一个衣钵弟子还在,他叫七散子,就是你们说的柳什么的师父罢。我害死了师父,愧对神农派,又怎么能再以神农派门人自居?而且,我擅闯本门禁地,师父他老人家怕是早就不认我了。可……可我也怕神农派的人再遇上什么凶险,就画了一张地图,就是你们拿来的那张地图,交给七散子,说神农派今后要是有什么凶险,这地图可是管用。唉,他们神农派要是真有什么难处,我难道还能不管?”
刘娥道:“花婆婆,你老后来又怎么过的?”
花雕道:“我先回了趟家,没想到我爹娘也早死了。唉,十五年,他们可是挂念着我,日思夜想,就都死了。我那六个哥哥,听了我十五年来怎么过的,无不生我的气,说爹娘都是因为我才死的。左邻右舍的,见我还和小时候一样,扎着红头绳,穿着花花绿绿的裙子,都……都说我是妖怪,我……我怎么会是妖怪了?我从小不都是这样么?我小的时候也是这般打扮,他们都没说我是妖怪,怎么十五年不见,他们就都说我是妖怪了?”
她哪里知道,一个人小的时候,男孩做女孩打扮,那也不算稀奇。可要是他长大了,还是这般打扮,不是妖怪又是什么?
刘娥听着听着,只觉眼泪不住的在眼眶中打转,越听越是心酸,一转首,一滴滴的泪珠掉了下来。木七止心里对这奇怪的老婆婆的诸般不解,也一扫而空,心里不觉又同情起她来。
突然花雕嘿的一声,像是来了精神,说道:“别人都说我怪,可有个人却是见识不凡……”说话间和那老公公浅笑了一下。
木七止心里登时醒悟,笑道:“哈哈,老公公他……他当然是见识不凡了。”
花雕颔首道:“我从绍兴赴往神农架的路上,就见到了他,他……他……嘿嘿。”
那老公公哼了一声,道:“见到我正被我师姐妹厌恶,师兄弟欺负,是不是?你打抱不平,教训了他们,为我出头,是不是?哼,老婆子,别以为我会领你的情。”
刘娥心下不平,道:“老公公,你……你那些师姐妹为什么厌恶你?还……还有师兄弟为什么又欺负你?”
这老公公道:“哼,我一个女子,只不过做男子打扮,一副男子做派,再……再就是脸上有几道疤痕罢了,就因这个,师姐妹就疏远我,师兄弟也没一个和我要好的,还经常的欺侮我。”
花雕嘿嘿的道:“可我瞧着你脸上的疤,心……心里可是大大的受用。”说完便哈哈的笑了几声,这老公公被贼人毁了容,花雕不出言安慰不说,还尖酸刻薄的说着风凉话。
刘娥横了花雕一眼,她也是容颜被毁,可她脸上的伤疤,在额头上不过一小块,若戴上七止送给她的护额,正好也能遮掩住。
可这老公公,脸上伤痕横七竖八的,不知有几十条,每一条都像是被利刃一道道的划破的,割的深的,脸上的肉都被翻了出来,着实可怖,她心里一对比,对这老公公非人遭遇,不禁更是怜悯。
刘娥怒声道:“老公公,什么人这么心狠手辣,竟……竟这么折磨你?”
那老公公疑道:“谁……谁心狠手辣,又是谁折磨我了?”
刘娥温言道:“就……就是那个在你脸上划……划……”她怕这老公公伤心,不忍将那句“就是那个在你脸上划成个刺猬的人”说了出来。
那老公公见刘娥欲言又止,脸上又一副同情的表情,心里会意,只见他哈哈一笑,道:“那个把我脸划花的人可……可不是别人,我老头子脸上这一道道伤痕,可都是我自个儿划的。”
此言一出,木七止和刘娥俱是“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他二人心想:“这老公公莫不是疯了,他要不是疯了,一个人好端端的又怎么会和自己过不去?要知道,人一旦毁了容,这一辈子可就完了。”
刘娥瞧着这老公公,更像是不可理喻,怔在了当场。
花雕嘿的一声,笑着道:“脸上多了几道疤,我瞧着可威风。你们要是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就……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木七止这才意识到,他们今晚上知道了这老婆婆叫花雕,可这老公公叫什么名字,可忘了问了。于是嘻嘻的道:“老公公,你老的名字很威风罢?”
不等那老公公说话,花雕嘿嘿的又笑了一声,道:“可……可不是威风?”
花雕见这老公公迟迟没说话,又道:“怎么,老头子,你怎么也扭扭捏捏起来了,这……这可不是你一贯作风。”
这老公公哼了一声,道:“有什么不能说,我名字当然威风了,你……你们听明白了,公——是——男。”
“公是男”三字一出口,就算刘娥涵养再好,也禁不住的要笑出声来,可她还是尽可能的憋着不笑,这么笑话一个快一百岁老人的名字,那可是大大的不敬,她慢慢的把脸都憋红了。
木七止可不管这个,早就笑的跌到地上去了,一边笑着一边道:“你……你还说我姓的奇怪,名字叫的也奇怪,我瞧我那名字也稀松平常,和你老一比,那……那可是小巫见大巫。”
公是男哼了一声,一脸不悦,说道:“我还道你这娃娃会与众不同,想不到也……也没什么见识。”
花雕呵呵一声,跟着道:“就是,没什么见识!老头子,还是老婆子我最有见识,是罢?”
木七止见花雕、公是男都一本正经,自己又笑又闹的,好不像话,也收住笑容,坐回了桌前,正色道:“公……公公……”
他本想叫公是男为“公公公”,他姓公,又是个老公公,叫他“公公公”,难道还叫错了?可真这么叫起来又觉得别扭,木七止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唤他作“老公公”。
木七止接着道:“老公公,你老这名字奇怪倒是也奇怪了点,不过最是威风不过。”
花雕道:“我也听着‘公是男’这名字,很是威风。这名字奇怪么?我可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
公是男眼波流动,瞧了一眼花雕,嘴角边更是泛着笑意,于是他淡淡的说道:“我本家姓公,这姓氏在我们那可是不多,嘿,非但不多,那可是绝无仅有。唉,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姓氏,我们公家一连三代,十一口人,都是男儿,村子里人可赞着我们老公家,说是香火鼎盛,大仙儿还在我们公家算过,说我们公家蒙送子观音保佑,世世代代都会生男儿。可……可到了我这,却……”
刘娥憋的通红的脸,一下子变的苍白,料想难道公是男也有一个离奇的身世?否则他一个女儿身,为什么偏偏一番男子打扮,举手投足间更是一副男子做派,还……还在脸上划了个乱七八糟。一个女儿家,要是脸被划花了,又怎么嫁的出去?他……他既然自己把脸划花了,那……那自是不愿嫁人了。
心念及此,刘娥不禁怔怔的瞧着公是男,等着他说他的故事。
公是男接着道:“我出生的那一天起,公家的人都叫我野种,还说我惹恼了送子观音,整个家族里的人都不待见我。也只有我娘待我好,她给我取名‘是男’,说是给送子观音赔罪,可是我不过是个呱呱坠地的婴儿,难道我真的得罪那送子观音了?我娘她从小便给我作男子打扮,别的男孩子干什么,我也便干什么,久而久之,我倒真想成为一个男儿身了。”
木七止心下豁然开朗,心想:“这对老公公老婆婆一辈子躲在这山谷里,还不是世人都瞧不起他们?他们宁可孤独终老,也不愿再与旁人打交道。唉,好在他二人同病相怜,互相有个伴儿,‘知己’这两个字,想必不过如此罢?除了他二人能互相理解,别人谁又会理解他们?”
心念及此,他木七止还会觉得“公是男”这名字很好笑?
公是男接着道:“后来,我娘听人说上清派收女道士,她想既然是道士,男女都是一般的打扮。这样,我要是也做了道士,谁又会笑话我了?于是,十五岁,我便上了茅山,成了一个道士。可……可是……唉……”
刘娥见公是男又是长吁短叹,温言相询道:“公公,难道那些道士也……也没什么见识?”
花雕哼了一声,道:“可……可不是没见识?哼,要不是当时老头子拦着,我非卸下他们的头不可。”
公是男道:“唉,师姐妹和我貌合神离,她们不喜我,我也不喜她们,反正我从小也没和女孩子在一块儿玩过。可……可师兄弟也……也不怎么待见我,我想难道是我还是太过娇气了?后来我心一横,拿把匕首在我脸上划啊划。”
刘娥虽然知道了公是男脸上的伤疤都是他自己划的,可真听到这节,还是禁不住的“啊”的一声。
只听公是男接着道:“唉,想不到我划花了脸,师兄弟们更是躲着我,好像还很怕我似的,有的还在互相切磋武功的时候,没有点到为止,故意的多踢我一脚,打我一拳,后来……后来……”
花雕笑道:“后来让老婆子我瞧见了,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是不是?哈哈。”
公是男颔首笑道:“从那天起,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和我一样的人,你们说这是不是天意?唉,老婆子,那天你携了我的手,说要带我去一个神仙般的地方……”
刘娥秀眉一轩,道:“可是这半月天井?”
公是男呵呵一笑,道:“正是这半月天井,咱们在这过了可有快七十年了罢?”
花雕嗯了一声,道:“是啊,快七十年了,这时日怎么过的这么快?老头子,一转眼,你头都白了。”
公是男道:“老婆子,你难道不也是?”
一对百十来岁的老头老太太,说着情意绵绵的话,等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情意绵绵的话可不是什么海誓山盟,一句“你头发可都白了”,什么甜言蜜语都比它不过,你们说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