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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 第2节 (第2/2页)

那晚,李若水并未见着叶沉渊人影,却对语风玲珑的齐昭容印象很深。宴席散了,齐昭容将她夸了又夸,才带着十对宫娥款款离去。李若水怔怔地坐着,容娘替她卸妆梳洗,语重心长地说道:“公主最好不要与齐昭容过于亲近。”

李若水自然信服容娘。容娘是陪着她从北理走嫁中原的女官,在理国内帏走动将近十年,有关华朝的文化、风土人情、典章制度都是由容娘传授的。理国都城伊阙到汴陵太子府是个漫长的距离,容娘在辇车内一遍遍替她梳妆,一遍遍讲解着华朝的那些诗句和故事。

容娘说过:“华朝的女孩儿喜欢读诗书,还说‘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公主如果进了太子府,切不可玩玩闹闹,引得府里人笑话。趁着这个车程,容娘斗胆进言,请公主多学习下诗书。”

李若水听得昏昏入睡,容娘将她的秀发编成四股发辫,戴上珠玉簪饰,顺手塞给她一本书。她百无聊赖翻开,净是些看不懂的句子。容娘陪侍一旁,指着《桃夭》对她说,华朝的女儿长得还美貌,也比不上我的公主万分之一,不过,进了夫家门,对女儿的要求就是“宜室宜家”。

李若水点点头,记住了她要“宜室宜家”。

经过数日辛苦,一行百人队伍终于临近太子府。白玉筑基的朱红大门洞开,夹道侍从宫娥恭迎,容娘持着她的手,于辇车内细细叮嘱诸多事宜。她从流苏秀帘缝隙处偷偷张望,才知晓殿下为了她的到来,安置了偌大的排场。容娘在耳边高兴地说:“看来殿下很看重我们公主呢,竟然派了内宫之主前来迎驾。”

当时她与齐昭容见了礼,由容娘扶持,迈步进入巍峨正殿,第一次见到了玉阶上的叶沉渊。叶沉渊穿着典雅的玄色衣袍,长裾广袖,上面用朱、白、苍、黄、玄五色丝线走绣着精致的章纹,通身未加衮冕组绶,仅以紫玉冠束发,绅带束衣。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双袖垂落,等着她走过去。

不知为什么,她在心里浮起了一句话:既见君子,乐且有仪。

“不可与齐昭容太过亲近”,李若水带着这个言训在太子府闲居十日。除去每日有人过问她的生活所需,合黎殿内一切如常。齐昭容探望过两次,对她嘘寒问暖,但,叶沉渊再也没有出现。

轩窗外的灵鸟唧唧喁喁鸣叫,李若水扑在窗阁上,托腮望着小黄鸟。“你看到他了吗?和我想的不一样嘛!我还以为他长得好丑,像父王那样,下巴长了胡子,每次扎得我喊痛。可是,他生得真好看,哥哥们也比不上……”

她叹了口气,从锦榻上爬了下来,看看容娘没在四周,从侧门悄悄溜出。一只毛色极纯极亮的鸽子拍翅飞过,她仰面望着,突然生起一个念头。

既然殿下不来见她,那么,她抓了他的鸽子,他一定会来找她的吧?

李若水想得出神,无声笑了片刻,提起裙裾,尾随鸽子而去。偷跑出殿不久,容娘着急赶来,向她报告一个喜讯:殿下的确拟诏宣告了皇廷,选今日酉时完婚。

李若水睁大了眼睛,道:“真的吗?”苦等十日终于定下音讯,惊得右手所持羽扇不知不觉掉落。容娘急匆匆将她拉回宫内,安排宫娥梳洗。所有人像是流水一般运转起来,左侧的捧着红绫托盘,上面放着金凤翟冠、褕翟、鞠衣、钿钗礼衣,细细望过去,都是她叫不出的名目。接下来的过程也很繁琐,沐浴、熏香、梳发、敷粉、涂脂……让她坐在锦墩上昏昏欲睡。

容娘替她描眉,道:“华朝恪守礼法,不比我们理国随性,公主嫁给了殿下,日后性子需要收敛些,不能像个小孩,看着一团和气。”

李若水鼓鼓嘴:“知道了,知道了,容娘,你都说过十遍了!”

来到太子府后,众多的礼节由容娘一一演习,她看着目瞪口呆。尤其生活上的琐碎,到了现在,她都不能分辨出有什么区别。小到漱口的浸汁,大到掩落的熏香,各自有讲究。其实在两百年之前,华朝、理国,还有偏安一隅的南翎,都是中原一家人,文化互通,商贸往来,带动语言习俗并没有多大差别,可在眼下,华朝为强,硬是改动了很多规矩。

想到这里,李若水另外记起一事,嘟嘟嘴说道:“容娘,你知道‘质子’是什么意思吗?”

容娘手一颤,眉黛涂料差点散在水里。她皱起眉问:“公主为什么问起这个词儿?”

李若水觉得鼻尖发痒,像是搁着一片羽毛,不住吸气耸鼻,想吹走什么。听着容娘再问了一次,她才不经心地回答:“我刚才扑鸽子的时候,听到齐昭容身边的婢女掩扇笑着什么,好像就是说我吧。”

容娘将手里的胭脂盒放下,跪在李若水跟前,垂眸说道:“公主,切不可听外人乱嚼舌根。公主既然远嫁到太子府,就当快快乐乐做个明妃娘娘,其余的事情,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李若水托着腮,歪头想了会,又撅起嘴巴。“可是,我知道‘质’这个字的意思嘛。”

容娘抬眸看着花容月貌的小公主,道:“又是谁给公主讲解了这个字?”

李若水转动剪水双瞳,开颜笑道:“五岁时,我看到无忧哥哥在窗前写字,悄悄走过去,他在纸上写的就是这个。我问他什么意思,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告诉我啊,先祖聂家公很早时就来到我们北理国,做了‘质’,后来才得到国君的信任,当了大官。”她晃动着双膝,看着罗裙在翟衣下摆泛出一层水波似的花纹,低头说着:“如果,我嫁给殿下,好好地听他的话,那他是不是最后也会相信我,喜欢上我啊?”

容娘不由得轻轻拢起李若水双膝,说道:“那是一定的。”

李若水抬起发红的眼睛,笑了笑。

两人正说着理国首辅家的无忧公子的往事,一名陪嫁过来的宫女提着裙匆忙从殿外跑进,喘气道:“公……公主……不好了……太子殿下下令取消婚典,关闭……关闭正殿殿门,不准任何人进去!”

☆、婚变

太子府正殿内,烛影摇红,喜绸回舞,四壁兰熏如龙,缓缓放送。殿内极安静,只有三个人。

正值大婚,叶沉渊仍然穿着玄衣纁裳,没有佩戴衮冕,仅用飞线缀饰的火龙章纹昭示出了无与伦比的地位。他静静地站在御座之前长阶之上,双袖垂落,广袖的黑色、衣裳的浅绛都蒙上一层凛冽的色彩。

“念。”他的声音过于冷清,惊得殿内灯烛爆了个灯花,有似伶仃仃地打了个寒颤。

右下,站着一名温润如玉的年轻公子,雪白的貂领,雪白的衣裳,雪白的袖罩,雪白的靴子。按例,他不应当穿白,但似乎在叶沉渊面前,他能享受这个特权。

兵部尚书之子左迁,光听名号,不论他在太子府侍奉八年的历史,他也有这个资格站在正殿,参与叶沉渊的政要大事。

此时,他拿着从信鸽脚下解封的锦帛,察觉双手有千斤之重。面对着太子殿下始终不变的冷漠容颜,而另一侧的老者,府内执事总管修谬先生掠过来的眼神,他心中有了踟蹰,不知怎么妥当安排。

但遵循以前惯例,太子说话不重复二次。当即他轻咳一声,念道:“辰时三刻,聂无忧炸毁冰底,谢一不知去向。”

叶沉渊听后静立不语,眼眸如同罩了层冰水,凉润沉落。

左迁没得到指示,揣测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与修谬先生不同,后进府两年,只听闻太子将一名劲敌关押在北疆炼渊,似乎在十年前,曾与太子有过渊源。今日公卿王侯入府贺礼,他与修谬将众人引至偏殿休息,回头看见一名侍从捧了鸽子匆匆跑来,太子站在长阶前扫了一眼,突然就下令关闭殿门,转身垂袖而去。

他不解,问修谬,修谬淡淡地说:“这只鸽子非凡品,是由宁州馆驿驯斥,殿下见它飞回,便能猜测发生何事。”

果然进了正殿,那庭照香薰煦暖,御座之前却伫立着一道凛然的身影。玄衣章纹在兰气中烛影下舒展开来,映着迷离流光,落成碧碧沉色。人不动,周身的气势便冷了几分。

自始至终,太子只说了一个念字。但左迁相信,太子什么都明白,即使是身处千里之外的汴陵。

殿内岑寂,叶沉渊负手而立,烛光将他的身子剪落了一道侧影。锦袍玉带的老者修谬等了又等,只能抬手作揖,开口说道:“请殿下示下。”

叶沉渊抬眼望他,清冷无波地说了句:“几年了?”

左迁不明就里,静侍一旁,头微垂,意恭顺。耳边又响起修谬果决的声音:“万康四年初冬入川,至今九年十一个月。”

万康是当今病得奄奄一息的皇帝定的年号,后改制,称为安开。左迁听在耳里,旋即明白是太子推断那名劲敌被困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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