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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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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获奖后赵亓放纵了一晚,女儿就是那次激情犯错的产物,他与孩子妈妈并没有感情,也不生活在一起,本以为孩子的出生不会改变什么,没成想一个面团似的小人儿,竟成了他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唯一的羁绊。

他猛的回头,眼中积蓄着被刺痛的怒芒:“你到底想说什么?”

“以埃尔如今在国际上的地位,加之赛程将近,行事敏感,他不太可能会接受国展邀请,可我却在嘉宾名单里看到了他。宁愿被人诟病立场不清,也要访问景德镇,目的为何,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你怎么知道?”

“国展十年一度,算景德镇的大事,主办方里有朋友,拿到嘉宾名单不算难事,更何况埃尔的行程也不难打听,谁不知道他最欣赏你?”

赵亓干瞪着程逾白,联想前因后果,忽而明白了他的意图。

“怪不得你突然让老张拿方子给我,分明目标不在于我,是想利用我从埃尔那里得到什么,对吗?”

程逾白不置可否。

他早早算准埃尔此次来景德镇,国展只是表面名目,只不确定是不是专程为赵亓而来,毕竟时隔六年,物是人非,还有多少人会念着旧情,不远千里跑这一趟?直到老张吞吞吐吐提及赵亓的困难,一个把他困在原地六年的难题,何故此时突然找到他帮忙?既不信他,又没有二选,联想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埃尔的景德镇之行便如拨开云雾,得见青天。

埃尔当真为赵亓而来。

他是今年良器组会的主单元评审之一,而良器是国际公认最高水准的瓷艺类奖项,非常权威专业,在全世界拥有非凡影响力,等于音乐类的格莱美和电影类的奥斯卡。

如果说红点奖是设计界的奥林匹克,那么良器就是陶瓷界的奥林匹克,每年会吸引全球60多个国家的制造商、设计师和原创手作人参赛,其范围囊括传统陶瓷、现代陶瓷、工业陶瓷、瓷画、瓷雕、瓷乐等多方面,将会按照类别分单元参加评选。

六年前,埃尔也是良器主单元评委之一,同年获得最佳新秀作品奖的得主就是赵亓。年仅十八的天才少年,一下子斩获全球陶瓷人的瞩目。

然而从那之后,赵亓就再也没有作品面世了。

原因很简单,他并不认可获奖作品“两生花”。

就像电影《两生花》里说的,我一生都觉得自己,同时身处两个不同的地方。赵亓由此发散灵感,采用黑褐色调,将一只玳瑁盏发挥到极致。经过窑火淬炼的玳瑁盏,釉色如黑金流霞,晶莹剔透,一下子吸引了评委的目光。

其中最为之狂热的就是埃尔,埃尔非常喜欢“两生花”,将玳瑁盏紧紧拥在怀中,仿佛回忆起电影《两生花》里挚爱的女子,尔后在一场激烈角逐中,得益于埃尔的坚持,程逾白惜败赵亓,成为退而求其次的那一个。

原本到这里,该是他们既定的结局,不想就在“两生花”于大英博物馆展出当日,一个小女孩当着所有参观人问道:“为什么流霞的颜色是褐色而不是红色?难道中国的天和我们不一样吗?”

赵亓先是愣住,尔后惊诧,神色几变。

“两生花”从此蒙尘。

这是对天才最童真也最质朴的诘问,将赵亓一瞬间拽入深渊。赵亓这些年一直在试色,尝试找到心目中的流霞,可要烧出一件褐中带红且红的分寸拿捏到位的玳瑁盏太难了,窑火气候都是未知数,何况万事万物都在变化,便是天边的云霞,也不可能永葆一种色彩。

人之肉眼,更不可能存在一个标准。

程逾白宽慰他:“你应该尝试看到褪色的美,褐釉也好,红釉也好,都不是绝对的标准。”

“那你的标准在哪里?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想在埃尔面前证明自己,这六年来,每一天都是该死的煎熬和痛苦!我不停否定自己,怀疑自己,又劝慰自己,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烧出黑金红釉,我并不是唯一的失败者!你知道我试了多少次吗?败了多少次!而你竟借老张的手把古方送来,老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把他当什么?人证吗?程逾白,你为什么要如此羞辱我?”

六年过去,赵亓的名字已然和两生花一起蒙尘,便是景德镇已没多少人还记得他,可大洋彼岸的另一头却有一个人始终记挂着他,坚定不移地欣赏他,甚至为他来访中国,而他不仅没能找到心目中的流霞,还被程逾白抢先一步,他还有什么脸见埃尔?

赵亓心灰意冷,无意再与程逾白纠缠,就在他再次转身时,小七举着一张托盘走出来。

此时天黑黢黢的,里外无光,花园只四角风灯在晃动。托盘上的黑罩子一揭,赵亓仿佛看到大片流霞掠过苍野,那细细茫茫的黑金色流沙一洒,咬合着醉人的酡红,点亮万家灯火,亦往他心口重重一击。

他当即狂奔上前,又似近乡情怯,浑身惊颤不知,只一眨不眨地盯着托盘上的玳瑁盏。

是它!就是它!

不是接近于标准的褐中带红,而是唯一的标准。

“你做到了?你当真做到了!”赵亓瞪大双眼,被那片光芒一点点征服,尔后耸下双肩,“我输了,我彻头彻尾地输了。”

若说到了埃尔面前,他还有什么可以一辩,便是程逾白也只做到无限接近,却始终没有到达。可现在局面完全颠覆了,他做到了。

他既然已经做到,为何还要拿一张有失偏颇的方子给他?

夜风吹起了褶皱的古方,摆着尾儿掠到院墙根上。赵亓目光追随着古方,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看托盘上的玳瑁盏,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

当真羞辱到极致,欺人太甚!可要说除了气怒,更多的是什么?是风吹过那片苍野,随着金色流光一起到达的说不出的心酸落寞,亦喜亦悲。

他与程逾白同为陶瓷行当里的行家,两人年纪相仿,常被拿来比较。程逾白早年沾了程家祖上的光,整个千年古都找不出第二个有他身家背景的后起之秀。而他呢,仗着良器在国际上说一不二的地位大出风头,十八岁的天才少年,既懂设计又懂手作,传统现代都能玩转于股掌之间,在当时处处都能压他程家子弟一头。

可六年过去,时过境迁,他早就无人问津,程逾白却以“一瓢饮”走遍大江南北。可以说没有一个内行不知道他,也没有一个外行敢于轻慢他。

细想想,“赵亓”这个名字,只在六年前短暂地被大家看到过。

当真只是昙花一现吗?

他只能作为一个罕见的奇迹,留存于历史某个灰蒙蒙的角落吗?亦或这样的角落太多太多,连历史都算不上。

那么赵亓又算什么?一个曾经连昙花都算不上的昙花一现吗?

赵亓愈发自嘲,连连低笑:“程逾白,你做这些难道只是为了羞辱我,又或是为当初输给我,想要一雪前耻?”

程逾白无意羞辱任何人,只恰如吴奕所说,他行事过于凌厉,早晚作茧自缚。一个人摸着石头过河,到如今局面,每一次盘算,其结果都是首要。

至于过程,程逾白自我排解,或许伤害在所难免。

“我没想过那些,若说雪耻,一辈子要输太多次了,恐怕不能样样都如我意。”

理是这么个理,兜老大个圈子,倘若只为雪耻,未免大动干戈。赵亓冷静下来想想,看那古方又被风吹落回脚下,忽而福至心灵:“你用方子引我前来,又把珍品捧到我面前,一定还有更深的意图吧?你想用玳瑁盏换什么?”

程逾白摇摇头。

“那你……”

“不能说用它置换什么,它本就是你的,是你赵亓做的,褐中发红,黑金溢彩的玳瑁盏,这是一个全新的两生花。它会替你向世人证明,六年前的两生花并非昙花一现,赵亓始终是赵亓,足以战胜自己的赵亓。”

“你说什么?”赵亓耳中轰鸣,踉跄着上前一步,“是我做的?”

“难道不是?”

赵亓瞪大眼睛。

程逾白太过了解他的境况,也能摸透他的心思,知道他这些年有多落魄,拿女儿来说话,为他描一个锦绣前程,如何能不心动?

只要他能说服自己,将这只玳瑁盏“昧”下来,不仅“两生花”可以得见天日,他赵亓亦可从阴水沟里爬出来,亮堂堂地出现在世人眼中。

他什么损失都没有,何乐而不为?

赵亓为这荒唐绮念惊痛不已,神色几变,勉力维持镇定:“你想要我做什么?”

要知道良器在全球陶瓷人心目中的地位,是绝对权威中的权威,当年程逾白惜败于他,而今若没有新的两生花,以程逾白多年研修的技艺,很可能就是今年良器的最佳作品得主,这么好的机会,他为什么拱手相让?

“很简单,我平生所图,不过唯一。”

赵亓喉头艰涩:“百采改革?”

程逾白说是,“赵亓,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良器奖项于我而言,固然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殊荣,可相比于它带来的殊荣,我更在意它的价值。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头衔堆得再多,也不能改变任何结果,可你就不一样了,十八岁的天才,六年后重返赛场,依旧是良器史上绝无仅有的一笔,你会轰动整个陶瓷界,到时你如果肯为百采改革说些什么,哪怕只是一张赞同票,也抵得过我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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