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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阁楼——下篇 (第2/2页)

阁楼里从始至终没有间断过的哀怨哭声一下子变成了凄厉的嚎叫,黄铜门锁上开始有斑驳的铜绿快速蔓延,在从里而外的撞击中不停敲击着门框,就像随时会碎裂脱落一般。

我后退了一大步,双手下意识的在撑住身后的木栏,但是刚着手,碗口粗的木头就瞬间腐坏下去,犹如被亿万只白蚁疯狂飞速啃食一般,只抓了两手枯木的碎屑。

阁楼里的嚎叫越发凄厉刺耳,就如同贴着脸侧一般,声音顺着毛孔钻进皮肉骨髓,心脏就像被无数根钢针刺穿,浑身的寒毛尽数竖起,整个人就像掉进了冰窖。

更糟糕的是我感觉自己的喉头越来越紧,恍惚看到阁楼里有些靛蓝的布条从门缝里伸出来缠绕着我的脖颈,一种沉重的窒息感用力挤压着我肺部的最后一丝空气。

莫非被吊死的人就是这种感觉?!

再不逃跑,我想我就要死在这了。

我挣扎着迈开腿跨到阁楼的边缘,伸头看下去,落差最小的一个瓦面大概有三米左右。

根据我对自己身体素质的了解,这样的高度应该摔不死,于是深吸一口气,大力蹬腿试图跳到那间瓦房顶上。

犹如梦境中的跌落一般,我甚至没有听到任何垮塌的声响,脚下骤然一空,阁楼的地板一刹间分崩离析,整个人就陷落了下去。

眼前木屑瓦砾纷飞着化作黑色的飞蛾,不断抖落着翅膀上的粉末,钻进七窍,直达肺腑。

我的大脑一片混沌,一丝气都喘不上来,头顶塌陷的窟窿上方那轮像是纸片裁剪出的月亮依旧死气沉沉,惨白的月光像殓布一样披散下来……

“小航!”当我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叫唤我的名字,然后感觉到一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力量拉住我下坠的身体时,眼前一张模糊的脸闪现了一下,像极了我的好兄弟阿生。

耳边纠缠不息的嚎叫声,碎裂声,坍塌声,一下子戛然而止。

紧接着我的手腕突然感觉被大力拉拽了一把,将我生生甩出阁楼,整个人落在下边的瓦面上。

但是瓦沟没有任何被撞击后碎裂的声响。

我抬起头,那轮巨大的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到了阁楼的背面。

崩塌了的围栏和瓦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复了原样。

只是整栋老宅顶上无数靛蓝的布匹如同在狂风中一般肆意飞舞,阁楼里烛火剧烈摇晃,开始时听到的哀怨低泣,变成凄厉的嚎叫,又转为一种仿佛从长久的压抑中突然释放出的悲声大哭,让人听得心尖发颤……

……

一阵凉风拂过耳际,一直压抑沉窒的空气瞬间流通开来,那种檀香混合着焚烧草纸的味道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在进入阁楼老宅之前浓郁的夜来香。

我睁开眼睛,看到夜幕中几丝流云刚好散开,月光明晃晃的洒落下来,把墙头的狗尾草和地藓照得明明白白。

夜空中银盘般的圆月缓缓移动,那些环形山脉的阴影和纹路清晰可见。

“喂!”随着一声大喊,我耳朵的鼓膜都被震的发痒。

仿佛突然从梦中醒来,我睁开眼睛,一张熟悉的面孔俯看着我。

“阿生?!”

“你终于醒了~”阿生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用拳头往我肩膀上锤了一下。

“什么情况?!”我挪动了一下身体,发现自己正靠着墙坐在一个荒草丛生,荒废已久的庭院中——

石桌座椅,池塘假山。

院子的东面,是一栋黑色的大宅,标准的土木结构,屋檐椽梁感觉用的都是很好的木料,只是门窗的格栅黑漆麻乌,死气沉沉……

这分明就是我之前打算探索的老宅,眼前的环境与我从墙头跳下之前一模一样,并无二致。

我下意识的抬起腕表,凌晨十二点三十分。

难道说我在跳下墙头之后在这个老宅里昏迷了半个多小时?

“还能走路吧?”阿生架起我的胳膊“我们先离开这再说!”

“这是什么?”我突然看见阿生手里攒着一个小小的布袋子。

“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阿生拉了我一把,又重复了一次之前的话。

我点点头,站起身来,除了周身筋骨酸痛麻木,似乎并无大碍。

老宅的院门敞开着,那些挡住了大门的九重葛茂密的枝条折断了大半,看得出被闯入者用力推开的痕迹。

空气中夜来香的香味浓郁,头顶月朗星稀,夜风微凉……

————————

天光亮。

我睡醒起来走到院子里时,发现阿生,丁先生和老莫已经在灶房喝早茶。

老莫看见我起床了,赶忙火炉上端下一罐烤茶,边给我倒水,边招呼我坐下。

看起来气色似乎好了一些。

“太不好意思了,我这把年纪的人了,麻烦你帮叫魂,还害你从围墙上摔下克”

老莫搓搓手,显得有些难为情。

难道昨晚真的只是我从那个老宅的围墙上摔下去磕晕了造成的幻觉?

可是我今早也没感觉脑袋哪里疼。

“喏!给你看看这个”阿生放下手里的水烟筒,从旁边的碗柜上拿起一张已经发黄的的老照片,夹在两指之间,凑到我的面前。

照片虽然已经枯黄,遍布一些细小的折痕,但因为是单人照,所以上面的形象还是可以看得清楚——一位穿着长衫,有几分书卷气,戴着眼镜,三十岁多左右瘦高个男人,外形与老莫有五六分相似。

“这是什么情况?”我接过照片,端详了一会,抬起头问道。

看起来在我被阿生从阁楼下的那个大宅院带回来,然后一觉睡到天亮的这个档口,他们三个已经聊过这事了。

“简单嘛~”丁先生边用白瓷杯小口小口的喝着山桃酒,边得意洋洋的反问我道“先想想那姑娘是咋死的”

“瞧着一个教书先生,家里人反对,私奔不成,上吊自杀”我当然记得老莫讲过的这个。

“嗯”丁先生点点头,又扭过脸对老莫说“你告诉老李,这张照片咋来的”

……又喊我老李

“那晚,我跑到那个阁楼去的时候,从屋内那张床的床脚下捡到的,我看着觉得有点意思,就带回来收藏”老莫跟我说这话时,脸上有几分不好意思。

即便是已经荒废的家宅,跑去拿人家东西也不太好。

“那你看这相片上的人,跟老莫长的像不像”丁先生继续问道。

“嗯……”我沉吟了一下“只能说有几分神似吧~也不是非常像”

在我的认知里,大部分老一辈的文化人,长的都差不多是老莫这个样子,头发不长不短,梳个三七分,薄薄瘦瘦的,戴个眼镜。

“但是那东西,魂魄本来都早该散了,因为执念太深,昏头呛脑的一直留在阁楼上不走,它哪里分得清楚谁是谁,自然而然就把老莫当成它生前的爱人,所以拖着不让走了”

丁先生一口气说完这句话后,我才突然想到“莫非照片上的这位,就是那个教书匠?”

“据说就是这位”老莫点点头。

“怪不得……”我看着老莫,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哑然失笑。

老莫挠挠头,也有些尴尬的笑了起来。

“得了,搞饭吃,今早要砍腊肉!”丁先生闷下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酒,吆五喝六的指挥老莫把房梁上的那块腊肉取下来煮了。

然后伸出手,摊开手掌对阿生说道“我那个东西,还来给我!”

阿生边从上衣口袋里取出我之前在阁楼下的大宅院里见到过的那个小布袋,边笑嘻嘻的开玩笑说,这么个破烂玩意儿,送他他都不耐烦要。

“呵呵~”丁先生边把那个小布袋放回他挂在柱子上的老革命挎拉包里,边带着几分炫耀的对阿生说,要不是这个玩意儿,昨晚你这个八字轻得像鸡b毛的家伙,克那个凶地就是找死!

“凶地?!”我抬头看着丁先生,那还让我去?教我几句小破娃娃都会顺口溜的所谓口诀就让我一个人去?

而且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小布袋里是什么鬼东西,但至少让我带着傍个身吧?

“本来打算拿给你的,但是等我想起来,你从早就跑到那家宅子里克了”丁先生一点内疚的样子都没有,没事人一样接着说“但后来等你半天不见回来,我不是就拿给阿生,让他克找你了?”

“好吧……”

“那能不能让我看看里面的物件,到底是个什么辟邪驱秽的好东西”我对丁先生说。

“不行,被人看多了就破气了”丁先生一点不带犹豫的拒绝了我。

我觉得丁先生真不太把我们当朋友。

后来,我私下问过阿生,那天晚上他有没有打开看过那个布袋子,因为我好像真的感受到了一种把我带离那个阁楼幻境中的力量。

也或许我真的只是摔晕了产生的幻觉,但至少毫发无损。

阿生义正言辞的说,别人托交钱财及杂物,怎么能随便翻弄。

这句话说的让我有点不好意思。

那天吃过早饭之后,我和阿生就乘坐国道班车离开了J县。

本来打算让丁先生陪我们去一趟s村的计划,因为丁先生说他腿脚还不方便而泡汤。

这老头小腿摔伤了倒也是实情,但我觉得其实更多的是他发现他的朋友老莫酿的山桃酒味道确实不错。

就事由头的,就留下说要跟老莫玩耍一段时间了。

后来,大概一年后,我竟然在市里某作协的笔会上见到了老莫,仍然干瘦,但看起来活的挺好。

因为各自的行程安排和时间关系,也没聊太多,只是分别前老莫一再的邀约我再去J县老街,他那个宅院喝几天酒。

后来我因为精神方面的问题,在入院治疗之前,曾经去拜访过老莫,并客宿了几天。

老莫的宅院清静依旧,夜里甚至能听到栽种在台阶上的昙花慢慢绽开的声音。

满院的滴水观音和龟背竹长的青绿茂盛。

老石缸上的竹槽和葫芦瓢长满了苔藓,水缸里的水非常清澈。

而当我和老莫沿着木梯,爬到屋顶喝酒直至夜色降临时,清冷的月光如水一般穿过云层,不远处那间阁楼有穿堂而过的风声——

也只有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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