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酿 第2节 (第2/2页)
卷珠朝菱歌扑过去,“你这小蹄子,看我不撕烂你这张招惹人的嘴!”在脚踏边滚成了一团。
只得弄香一人还有些清醒,笑着服侍郦清妍喝汤。“小姐病了这些时日,可是累死她们几个了,现在见小姐醒了,心里高兴,忍不住打趣作乐,小姐莫怪。”
郦清妍冲她笑,“不怪,辛苦你们几个了,等我好了,给你们发奖励。每人发一个月利钱好不好?用我的私房发,不告诉次夫人。”与母亲平级的次夫人赵凝,专管着后院众人的利银的,不与她说,自然省却许多麻烦。
“可以不要银子么?上回大公子给小姐带回来的漱芳斋的玫瑰点心,小姐分了我们几块,可好吃了。”卷珠呷呷嘴,“一直想着能再吃一回就好了。小姐能把那个做奖励么?”
菱歌伸出手指戳在卷珠的额头上,“你可知道漱芳斋的点心多贵?再吃一次,咱的月利加一起都不够买那半匣子的。”
卷珠委屈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郦清妍安慰她,“我同哥哥说一声,让他得空去买。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想吃了,哥哥最宠我,肯定会买大大的一盒子回来。”
卷珠击掌欢庆,“果然还是小姐最好了!”菱歌嗤了她一声,笑她那馋样。
郦清妍看着笑眯眯的菱歌,若是没记错,菱歌是十五岁那年的冬天掉到池塘里淹死的,死的时候,她的新衣裳才做了一半,针脚密密的,做的很用心。卷珠哭的几乎晕厥,连夜把那件衣裳做好了,给菱歌穿上了才让她下葬。不知道在这个梦里,这样鲜妍活泼的女孩儿会不会死在这个冬天,像记忆里那样。
鸡汤加了许多药材熬制成了药膳,不仅不腻,还带着好闻的药香。许久不曾喝过这样的汤食,可惜郦清妍大病初醒,味觉不好,实在尝不出个子丑寅卯,倒是让精心守了灶头一个下午的卷珠有些失望。
喝过汤,郦清妍又开始困倦,想到再次醒来就不在梦里了,好容易做梦回到这么小的时候,结果还什么都没干就要醒来,心中止不住可惜。下次再做这样的梦,一定要挑一个身体健康的时候,才能待的更久,见到更多的人。心中再不愿,也抵不过潮水般袭来的睡意,还想好心提醒一句菱歌这个冬天务必不要去水池边,结果眨眼间自己就睡着了。
许是汤里加了安眠的东西,许是今天鹅梨香安神的效果格外好,郦清妍睡了黑甜的一觉,伸着懒腰从床上坐起,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情甚好。肚子有些空,昨天小丫鬟送过来的馒头还剩两个,倒是可以拿来吃。郦清妍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床帘,然后整个人就愣住了。
还是梦里那个做郦家女儿时的房间,紫檀木的大床,天水碧的帐子,四角垂下珍珠璎珞,地上是彩蝶戏舞的厚软地毯,价值连城的金丝楠木桌,莹白通透的白玉茶具,案几上猩红的牡丹国色大插瓶里刚开的红梅,飘出丝缕烟雾的青铜香炉,梨花木梳妆台上泛着光的大圆盘铜镜,四匣子摆放整齐的珠宝首饰……
这是郦清妍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从三岁住到十六岁出嫁,房间里的每个角落每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
郦清妍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很痛,痛感让她更加清醒。
自己明明穿着嫁衣坐在敬王府偏院里银杏树下,自己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一睁眼,却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带着一生的痛苦回忆,带着一个苍老的灵魂,回到了最天真烂漫时的自己身体里。
郦清妍跌跌撞撞下了床,走到窗边,啪地推开,看到屋外正纷纷扬扬下着雪。雪花涌进来,落到手上,很冰凉,然后融化成水珠。
若能重活一世,若能重活一世……
果真上天垂怜,满足了自己濒死时的执念,让自己回到了幼时!昨天的梦不是梦,那时自己就已经回来了,却因为生病而恍惚未觉。郦清妍心中巨震,表情却有些呆滞,缓缓扭头,看见不远处的铜镜里映射出自己的身影。年轻,紧致,惊丽的容颜,因为刚生过病还带着一丝苍白,身子尚且虚弱,在身旁窗户外纷飞大雪的映称下,显得盈盈不胜一握。
郦清妍伏在窗沿上,身体剧烈颤抖,控制不住地又哭又笑起来。这是心绪归于宁静后她的第一次失态,她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怪物,只知道上一世和这一世都不是梦,都是真实发生过经历过的。脑子里一直不停响着一句话,自己回到了十五岁的身体里,自己复活了,这是真的,不会有错。
拾叶端着洗漱的东西进来,觉得屋内的温度似乎有些不对,环顾一圈看见只穿了一件月白单衣的小主人正在窗子边趴着看雪,雪花落了她一头一肩膀,顿时骇得三魂飞了七魄,放下铜盆就过来拉她。“我的小祖宗!病还没好就又任性看雪不是?你看你穿的这是什么衣裳!”
拾叶的呵斥让郦清妍觉得熟悉又亲切,这是自己的大丫头,忠心耿耿,随自己嫁进敬王府,最后折在永安手里。拉过拾叶就紧紧抱住,感受她身上的暖,以免下一刻自己就灰飞烟灭。
“小姐,你莫不是病傻了吧?”拾叶被郦清妍抱着不敢动弹,手环过来探了探对方额头的温度。“不热了啊……”
郦清妍笑着放开她,“我没事了,阿嚏!”一连打了三个喷嚏,证明自己在说谎。
“都被你给吓糊涂了,窗户都忘关了!”拾叶一手扶着郦清妍,一手伸长出去麻利地关上窗。“快回床上去,身子都冻成冰凌子了。”
郦清妍在窗边趴了半天,吹了半天寒风,腿早麻了,被拾叶拉着这么一动,身子不听使唤,直直地往地上倒去。
外间的菱歌早听到了拾叶的大嗓门,又听得扑通一声,掀起帘子进来,帮拾叶把郦清妍扶上床,就风风火火地跑出去。“卷珠,卷珠,小姐又吹冷风晕倒啦,快快端药来!”
弄香捏着小方帕的手举起勺子,将浓黑的药送到郦清妍嘴边,想说什么,想了想,酝酿着开口,“小姐可莫要这样了,让老爷夫人听到,该训你的。”,
郦清妍艰难地把药汁往肚子里咽,苦的还了魂定了神,听到弄香在耳边嗡嗡念叨着什么,只连连点头,一幅呆傻的乖宝宝模样。一旁抱了药盏托盘的卷珠看得一愣一愣的,大大的眼睛盯着自家小姐看了半天,问屋子里配花汁温水准备给小姐洗漱的听棋,“小姐这是又病了吗?”
“瞎说什么,不吉利的。小姐这是因为病好了欢喜的傻了。”听棋这话听在卷珠耳朵里,让她笑起来,“傻了可比病了严重些。”
床上呆坐的郦清妍其实是一边喝药,一边回忆自己前生在这个时候发生的事。
昨儿个弄香说庄梦玲送请柬过来,邀自己去康郡王府看梅花,自己是记得这一茬的。因为自己没去,而是陪清婉待在府里,溜到花厅去偷看温漠。郦清妍那时还不曾见过姐姐的这个心上人,本来她觉得这样做不妥,不合平日里父亲对郦家女儿的教养,最后犟不过清婉的哀求,只得硬着头皮陪了她去。结果到了花厅,却不见温漠的人,倒是差点被父亲发现,吓得两人逃进梅花苑里。
漫天红梅中,绚丽烂漫里,温漠第一次见到郦清妍。
温漠此人,实在是生性放浪,用市井俗话来讲,就是见一个爱一个,始乱终弃,不知珍惜。上辈子,他在敬王府遇到去参加赏花会的姐姐,说是一见倾心;后来给自己的情信里,说在红梅苑第一眼见到自己,一见倾心;单家大娘去温家锦缎铺子里挑缎子,被温漠瞧见了,一见倾心……
诸如此类,简直数不胜数。郦清妍嗤笑,这个温漠的心还真是多啊。
就是梅花苑里的那一眼,有了后来的那封信,让郦清妍和最好的姐姐生了嫌隙,让永安抓了把柄联合温漠陷害自己,让聆晖怀疑自己对他的心意,让自己走进了万劫不复之地。
姐姐,清婉姐姐……
郦清妍的心突然痛起来。那封信的事只有清婉知道,信也一直在清婉那里压着,永安能知道这件事,聆晖能查到确切的证据,只能通过清婉来了解详查。清婉大约是认定了,温漠最后不娶她,转而投入其他女人的温柔乡,都是因为郦清妍,因为郦清妍对于温漠来说的求不得,让他心中愤懑而花天酒地。
如果没有温漠,郦清妍和清婉会一直是最好的姐妹,最让人羡慕的,亲密无间的好姐妹。
自己在这个时候醒来,及笄礼刚过两个月不到,温漠还没有见过自己,单家还没来提亲,郦家还没有卷入贪墨案,自己还不用被迫嫁给慕容聆晖。
一切都还未开始,一切都还能改变,一切都还有希望。
郦清妍的心剧烈跳动,几乎要蹦出胸膛。
上辈子她为姐妹,为家族,为夫君做了一次又一次的让步,努力,从未为自己过活过,辛苦劳累一生,结果换来众叛亲离。那这辈子呢?如果从现在起,那些重大的事,能决定自己命运的事都用不同的方式处理,会不会改变自己的未来?
郦清妍不知道答案,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是,这一世,只为自己而活,只为自己谋划,那些带给自己灾难痛苦的人,绝对,绝对不要遇见!
如此思绪万千,心潮起伏良久,无数的念头如屋外纷扬的大雪,在脑海之中翻飞飘洒,最后尘埃落定。
郦清妍平静地开口,“弄香,你遣人去康郡王家说一声,四娘的赏梅宴我会按时赴约。一会儿我起来了写回帖,你叫人拿着去。”
“小姐身子尚未大安,天寒地冻的出门,不打紧么?”弄香有些担忧。
“不妨事,我的病已经好了。”郦清妍笑一笑,接着道,“叫拾叶去藕香院请清婉姐姐过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