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宝树 第70节 (第2/2页)
明明也不是轻易半途而废的人,到了关心则乱的时候,却也很会意气用事。
到了临睡前,说起她今日不用早起备早膳的事,谢宁池便接了嘴说他会在前院用午膳,并“不计前嫌”地让她随便去哪家吃几口,别再开伙。
因而这时候瞧见人,傅挽很是讶异,第一反应便是,“书院里膳堂的菜不合你口味?那你先来吃这个,我再去下一碗。”
谢宁池自然不会说,在学室里便一直分神想着她,怕她一人在家中未曾用过早膳,又无所事事得太过无聊而致使心情郁卒,亦或者想他想得烦躁了,又寻了旁家的长舌妇说话,这才匆匆回来瞧她一眼。
他只沉默地接过她手里的面,自去放了书袋,才端着面去厨房找她,略犹豫了一瞬,将今日遇见的事讲了,“……他虽是我伴读,然六年前便被家族清出族谱了,听闻缘由还是个青楼女子,只不知如今为何会在此处教书。”
寥寥几句,傅挽已经脑补出了几十集的古装爱恨情仇大戏。
按着常规套路走,这事无非就是少年贵族子弟瞧上了个青楼女子,为了爱情抛弃了家族与未来,却惨遭情人离世或背叛的打击,自暴自弃之下,躲在她这小小书院当一位人人闻风丧胆的愤青夫子。
在心里再次感慨自家书院卧虎藏龙,傅挽便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即使从前故交,若是他有心透露衣兄你的身份?”
谢宁池将碗里的蛋肉挑给她,说得云淡风轻,“他并无这等胆量。”
若是有,堂堂一个大家嫡子,又如何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不过是个自以为清高,却弱得好似蝼蚁的人罢了。
说罢这人,谢宁池便又想到了另一个,这次眉目间倒是透出了十足的嫌恶,“那肖平,你日后远着他些,我总觉他所图不纯,行事别有居心。”
傅挽和此人连打照面都未曾,两次都被谢宁池挡了脸没瞧见,哪里知道好坏优劣。听闻他说起,只是点了头表示知晓,又笑嘻嘻地问了一句,“衣兄莫不是想我与旁的男子都少打些交道吧?”
她手中未拿扇子,只习惯性地用筷子抵在弯起弧度的红唇上,存了心去逗谢宁池,“毕竟,衣兄可是小气到连女子的醋,都要与我吃一吃呢。”
谢宁池悍然抬头,正待反驳,却正好撞进傅挽含着笑的眼里。
她还朝他眨了一下眼,差点让他连手中细小的筷子都握不住。
读了许久的史书,通晓了太多治国安邦的大道理,谢宁池却是到了此刻,才有那么一两分理解,为何幽纣会在美色下亡了国。
方才堵到嘴边的话全数咽了回去,谢宁池低头将碗中的面条一一吃尽了,又跟着傅挽走了两步,才想到了得体的,不会引起她反弹的措辞,“那些人,尚不知人品心性如何,贸然相交,总是改多留几分心眼。”
意思就是,别多与除他以外的“正人君子”们多做接触。
这话中以为已经够曲折幽深的了,可偏傅挽还真听懂了,回头将自个束起的发髻在他面前晃了晃,簪着的那支有些丑的桃花发簪差点戳到了谢宁池的咽喉。
“我如今可是有夫之妇,守妇道可是一等一紧要的基本准则。”
便是在上一世最放浪形骸的时候,傅挽也觉着为人妇便该遵守基本的准则。
自然不到与异性断绝往来的地步,但至少得保持好该有的距离,自动自发地拒绝掉送上门来的诱惑,在身体与情感上彼此忠诚。
也正是觉着自个做不到,她上一世才迟迟未婚。
这会儿虽也未婚,可扮演的角色却已婚,她今日连羞涩小媳妇都假装了,再假装个贞洁烈妇,怕也是没什么难度。
因而她这话说得从心,一丝水分都不掺。
谢宁池眼里浸出浓郁的笑,伸手帮她扶了下那支木簪,又眷恋地摸了摸作为她保证的证据的发髻,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大松了一口气,从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以致于连话音里都透出了浓烈的笑意。
“恩,”他克制着保持不会触碰的最近距离,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相信你。”
收拾罢从灶房出来,谢宁池略在书房里坐了坐,又将手边在雕的那根梅花簪打磨光滑,又想了下次可以调的茶花簪的雏形,目光在摆在一侧的日历上停驻了许久,按住明日点了点,将嘴角荡起的笑压了下去,便起身准备去前院。
路过正房时,从开着一丝的窗棱里瞧见了屋里拥着被子兀自好眠的傅挽。
许是天实在有些冷,他们带来的被子又不够厚实绵软,傅挽用被子将自个团成了一个茧,只余半张小脸在外面,倒是睡得脸蛋红扑扑的。
曾经当男子时,谢宁池还嫌弃她太过娇气了些,冬日里都快将自个裹成了一头熊,丝毫没有男儿的英武气概。
可如今知晓她是女儿身,谢宁池却又嫌她太不娇气。受了伤吃了苦也丝毫不抱怨一声,也只有在有求于他之时,才会稍微放软了嗓音,说上那么三两句好话,却又在大事上丝毫不肯退步,吃了亏也非要亲手拿回报酬。
只要她稍微肯退一退,她便不用再来此处受苦了。
谢宁池心下长叹一口气,伸手将那梅花簪放了进去,又将那窗的缝隙关得更小,放轻了原本就听不见多少声响的脚步,快步出了院门。
既已深入虎穴,便早日抓到老虎,了结此事罢。
之后尚需完成的事,可是又多又繁琐,可禁不住他们在此处消耗时间。
毕竟,翻过今年,阿挽就到了不得不婚配的年限的。
心中谋划着办事所需的大约时日,直到离着不过几步之遥,谢宁池才恍然回神,抬头看向了站在前方的杨作古。
这一幕,竟于多年前重合了。
那时年仅七岁却聪慧伶俐的杨崇被家中长辈看中,送进宫中去竞选那尊贵的二皇子辰王的伴读,在长长的宫道里,第一次见到了四岁的辰王。
明明他这边才是人多势众,他在家中最说一不二的祖父,他颐指气使的父亲,他少年从戎的大哥都在,却一同齐刷刷地,朝着那个只有一人,甚至才到他的腰高的小豆丁弯了腰,恭敬地喊了一声,“见过辰王。”
他小小的脊梁被大哥从后按到,父亲回过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而那高高在上的辰王,却只用奶气十足的声音“恩”了声,目不斜视地走了。
那是第一次,杨崇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皇权,什么叫做位高权重。
他年少懦弱的反抗,轻易地阵亡在了父兄联手的压制下,也奠定了他日后一次次反抗的失败,从曾经的世家骄子,沦落到如今声名不显的夫子。
更可笑的是,在他穷途末路时,他才发现,他仅剩的,只有当年陪在他最想反抗的人身侧,为了强过他而学习的那些枯燥无味的经史子集。
造化弄人,竟又阴差阳错地将多年前的画面重演。
而这次,没人压住他想要挺直的脊梁,杨崇却发现自己竟也无法站直,只能长叹了一口气,挂着嘴边的苦笑,省掉那让他直不起腰来的称呼,竭力用最平淡最不露怯的口气,问出口了那句让他千转白回的话,“您来寻我,是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