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兵戈 (第2/2页)
最终我和肃明帝不欢而散。
他气急之下,说我既然无大碍,明日便送我去前线的军营,让我好好看他是如何拿下北漠,也好断了我所有跟北相关的念头。
…………
说是护送我去军营,可这一路跟来的人眼神凶狠,凉薄无情,怎么看都是在押解犯人。
路过晷阳城,百姓的家园正在重建,已能看出昔日他们安居乐业的光景。只可惜又起兵戈,赋税陡增,富足和乐的日子离他们尚远。
泯水关破败不堪,北漠的军旗折断,残缺不全的旗面在猎猎风声中哀鸣叹息。尚未打扫干净的战场隐约能见半掩黄沙的盔甲、刀剑、护盾,战死的兵士被埋在就近的土坑,连块墓碑都没有,后事潦草。
中途我掀开帘往外看,年岁已高的阿婆坐在街边,麻布粗衣,花白的头发胡乱地扬,饱经风霜沧桑的脸上只余麻木,臂弯里枕着的是她不治而亡的儿子。
沿途铺满了草席,家人守坐一旁,整条街道躺满了还未入殓的儿郎,那是她们在尸山血海中久寻才见的儿子、夫婿、父亲、兄弟。
哀恸的哭声细微难察,她们大多静默呆滞的守坐,纸钱燃烧的是她们一家的祥和安乐。
平阳郡愈来愈近,箭雨破空,马蹄纷踏,枪戟相碰……这些声音灌入耳来,越加清晰。
我被安置在军营某处,帐外是看管我的侍卫,拾一阿漾就陪在我身边。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尽可能去逃避这场腥风血雨,惨绝人寰的屠戮。我们三人紧紧抱在一处,汲取彼此的体温以作慰藉。
渐渐的,我听来一阵阵笑声,空旷的军营恍若闹市,胜利的号角声中他们姿态昂扬地回来了。
他们说拿下了平阳郡。
他们说这场仗打得漂亮。
他们说掳掠回的女娘娇艳好看。
他们说守城的那对夫妻在高高的城墙上。
我猛地冲向营帐外,在侍卫的阻拦下拼了命地挣扎,却不得一条路。沈裕之正往这儿来,见状眉头紧蹙,挥手让他们放行。
我穿过兴奋高呼的人群,酒碟相碰的欢闹场,在洒满鲜血的土地上奔走。
我从来不知战场是这般可怕,冰凉的身躯枕了一地,死亡的气息混着浓烈的血腥气齐齐涌入鼻腔,几欲作呕。
平阳郡的城门大开,有人来找自家的儿郎。城墙高耸,两边各挂着一副生息全无的躯体,鲜血蜿蜒着渗入砖石,从高空中往下流淌,一滴,又一滴,砸在墙根,汇出形状诡异的一滩。
熟悉的身形和面庞,还能是谁。
“啊!”
我尖声厉叫,背转过身想要逃离,可我四周无不是鲜血淋漓。我站在尸山血海的一隅净土,满目疮痍。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不止一次地在心底发问。
乌云铺满穹顶,雷声滚滚,瓢泼大雨自天际而来,顷刻间脚底汇出一片河流,雨水冲刷下只有一地赤红。
雨点砸了满身,我僵硬地转向面对卫辞含的一面,分毫不见他们昔日的模样。
好冷啊,还不是凛冬腊月,怎就冷得深入骨髓。
后来我逼着沈裕之把他们放下来,又在城外一座小山上寻觅得一块地将他们安葬,墓碑上我只刻了二人的名字。
辞含总说山林四季昌盛,秋日冬凉也不过是草木新一轮的更替延续,也从不乏长于山林的生灵的身影,她爱这样不竭的生命力。
我想她会喜欢这儿。